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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3章岳婿不識

  長平大獄是個死胡同,一條窄巷幽幽長,迎面在前方打個照壁,天塌下來也逃不出去。已近十月的節氣,卯時三刻了天才剛剛蒙蒙亮,那幽藍的天光打照在冰冷的石床上,越發叫人添生出幾許初冬的寒涼。

  看兩名緇衣官差手挎長刀走進來,那煞氣洶洶,好似陰間上來鎖人魂魄的牛頭馬面。“呱當——”把門鎖打開,低聲叫一句:“裡頭的出來!”

  心中都是秀荷,那女人自小在鎮上被人寵護,天性里柔柔靜靜,執意要去攔轎欽差,一個人又懂得如何與官場應付……只一想到那個俊美王爺看她的眼神,便整夜都不安心闔起眼眸,不曉得會遇到怎樣的事。

  庚武正抵靠在冰冷的牆面上看天,驀地叫人打斷思緒,不由斂眉睇了一眼:“你叫我出去我便出去?沒有欽差大人的公文,爺哪裡都懶得出去。”

  在大營里四年曆練,司空見慣了生殺掠奪。時常一些惹了官兵不痛快的牢犯,天不亮被人叫出去,然後就再也不見回來。

  庚武修長雙腿悠悠然搭在石坐上,清梧的身軀動也不動。

  個小精商,門道兒懂得還挺多。李寶財可不曉得庚武從前的經歷,見他不動彈,只得貓著腰跨進了門檻:“兄弟嘿~,這回只怕你可要走大運了,端王爺親自點名要見你。”諂著笑臉,怕與那雙銳利的狼眸對視。

  庚武眼前又閃過秀荷嬌好的臉容——“他的年紀都可做我父親了,興許也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俊顏上容色頓冷,驀地從牆邊站起身來。

  他的身型清瘦卻不羸弱,此刻周身一股道不出的凜冽森寒,只叫李寶財脊背堪堪涼了一涼。

  李寶財憨胖的官服罩在庚武清長的背影里,碎碎叨叨道:“別怪老夫沒提醒你,一會見了王爺,須得把這身冷氣收斂收斂,我們王爺可是文人出身。”

  牢頭把庚武鐐銬打開。庚武晃了晃酸麻的手腕,狹長雙眸掠過李寶財訕訕的老臉:“在下不才,一樣也是文人出身。這世道,道理可不在書里,就好比你李大人,分明曉得在下不曾販賣私鹽,想抓還不是照樣抓了。”

  老話真沒說過,拿人家手短啊。李寶財囁嚅喟嘆:“老子也沒想到要抓的人是你,更沒想到竟然把你抓到這裡……這是有人想把你整死呢。還好你家小媳婦爭氣,聽說王爺還賞了她一盤親手做的糕點,嘖,連端王妃都沒這樣的口福……”

  年紀大了說起話來就婆媽,只話音還未落下,身旁男子早已衣炔凜然地行至幾步開外。

  曉得這小子疼媳婦,只怕是捨不得忍痛割愛,李寶財便也不敢再繼續潑冷水。這小子出手太狠,惹他不得。

  四周一片幽幽藍,花崗長石鋪就的空場裡不見人影,兩個人前前後後走,一忽而便到得衙門後院的偏靜屋堂。

  見王爺早已等候,李寶財連忙顛吧顛吧進去,哈腰賠笑道:“端王爺,卑職把人領來了。”

  那偏堂布置清簡,正中八仙椅上一名墨衣男子正揩著杯蓋剔茶,只見容長臉兒,五官鐫刻精緻,雖已不惑,卻依舊不減少時俊朗。

  穿的是便服,不是審訊。

  庚武雙手打了一拱,不亢不卑道:“糙民拜見王爺,王爺千歲。”

  “賜坐。”鐸乾抿了一口清茶,將杯子在几上一落。

  “是。”老桐連忙命僕從看了碗熱茶過來。

  庚武也不客氣,鞠了一禮自在側椅上坐下。

  此刻晨間天光漸曉,那灰濛光影下可見他清雋有型的臉龐,眉宇橫斜入鬢,鼻樑窄而英挺,唇線勾勒清晰,不語時嘴角自然下抿——這樣的男子心思是城府的,他無時無刻不在權衡著手段與利弊,全然的善與惡都不能用來形容他。你看他,分明不過二十一二風華年紀,穿一身血跡斑駁的素白中衣,那挺拔英姿卻絲毫不顯落魄,反倒叫人被他蕭蕭灑落的氣宇痴迷。

  鐸乾暗暗凝眉打量,心裡便曉得秀荷為何中意他。

  面上卻依舊做著慣常的冷漠:“本王昨兒一晚上不曾闔眼,心中只在想她那樣的女子,到底會愛上一個怎樣的男人,今日一見倒果然未叫本王失望。”

  那話中模稜兩可,不知他所言何意,是在說秀荷昨夜一直與他在一起麼?

  想到天性乖柔的嬌妻竟叫人徹夜蹂躪,庚武兀自捺下一腔洶湧,精緻嘴角勾出諷笑:“大魏朝上下數千萬人口,無人不知端王爺辦案公正不阿,今次竟為難一個攔轎鳴冤的弱女子,倒真是叫人譁然。那麼如今她人在哪裡?”

  末了的一句話忽而冷沉,斂藏的狼野殺氣遮不住,但卻沒有嫌惡,更多的是焦切與痛。

  鐸乾將他隱忍的敵意盡收眼底,心底里卻暈開欣慰——眷戀這般刻骨,那丫頭必不至於在世上太過孤單。

  便斂眉正色道:“你叫她在哪裡,她自然還在哪裡等你。本王聽說你才從大營里放回,乃是四年前那場禁海令中被抄家的庚家少爺,你骨子裡既有這叛亂的因素,又如何叫人相信那私鹽不是你販的?”

  “雲熹號此趟從燕沽口南下,船上裝的是一批北面下來的皮貨,此刻幾名商客怕是還滯在城中招呼生意,欽差大人若是不信,自去尋了他們蹤跡問問便知。我們庚家祖輩老實經營,祖父和父親貫日裡行善謙仁,朝廷哪一門的稅也不曾苛漏造假。當年那場禁海令本也是遵循朝廷旨意,奈何以梅家帶頭的幾個莊家執意聯名叫屈,祖父拗不過眾意,便應許了和平請願。怎也不曉得如何好好的請願,最後卻變成一場突然而至的屠殺,庚家旦夕之間家產幾近覆沒,有冤都無處可訴。”庚武磨著唇齒,清潤嗓音在空寂屋堂下盪出回音。

  又是江南梅家。那江南梅家與宮中老太妃交好,老太妃又與太后娘娘關係甚密,平日裡書信往來可不少……呵,這些年倒是叫他們沾去了不少便宜空子。

  正座上鐸乾睨著庚武英俊的側顏,不動聲色地收斂心思,拖長聲音道:“照你這麼說,那麼當年那場抄家還是冤案了……倘若本王把庚家被沒收的祖產盡數歸還,只為了叫你離開她,你可願意麼?”

  第064章迢迢歸程

  庚武並不需半分猶豫,便冷聲應道:“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錢財沒了可以繼續賺,糟糠之妻卻棄了難尋。糙民雖不似祖輩那般殷實,然則也斷非靠女人謀生之輩。換言之,平冤案是公,是官為民治之根本;男女情長卻是私。王爺手握生殺大權,又如何假以權勢對糙民這般要挾,這番話問得,倒是叫人唏噓了。”

  好個氣定神閒綿里藏針,鐸乾暗自點頭,又進一步考問道:“都說‘商人無利而不牟’,前陣子你在城中熬糙送醋,本王卻聽說,就連這跑船的本錢也都是你賣命所湊。你自己羽翼尚且未豐,卻這般折本舍利,豈不是迂人所為?又如何賺回錢財給她安逸富足?”

  這話風忽轉,倒並不像是覷覦自己的女人,庚武蹙眉微思量,清潤嗓音亦緩和了鋒芒:“王爺有所不知,那些醋先前原是岳丈大人所釀之青紅酒,因遭jian人算計,被酵酸了退回鋪子,在下便將其攬過來兜售。早先這八十缸酸酒無人問津,價格亦被壓得極低,只這風聲一炒,現如今卻成搶手之貨,身價不知番了幾番。要論這世間之所得,得到之前總須得先有一番捨棄,不過只是送出去兩缸酸酒,便博得好聲名與長久生意,又如何能叫做折本?”

  好個“得到之前總須得先有一番捨棄”,那情愛亦莫非如此,看得穿之人當時也舍也得,看不穿之人過後卻只空留惆悵。

  鐸乾默然,見天色已漸亮,便對李寶財揮揮手道:“帶他出去吧,牢里其他幾個也赦了。”

  “誒。”李寶財領了庚武踅出屋堂。

  空曠場院裡冷風輕拂人面,沾血的素白中衣被風吹得撲撲輕揚,李寶財把一方簇新衣裳遞至庚武手裡:“小子好運氣,過關咯。還愣著幹什麼?快回去抱老婆吧。”

  那面料精緻做工講究,庚武微一愣怔,適才反應過來被釋放了。便回頭對鐸乾抱了一拳:“端王爺果然如傳聞中所言,明察秋毫,廉潔不阿,令吾等糙民心悅誠服。”

  鐸乾俊朗面容隱在高堂陰影之下:“那是個好丫頭,對你一心一意,回去須得好好待她,莫叫她隨了她娘的命運。”

  秀荷的娘是昔日春溪鎮第一美人,話不多,一開口必先對人淺笑,平日裡穿衣得體、來去安靜,端得是一分雅淡,看起來和關福這個粗人怎樣都不相搭。人們總在背後議論她,多般猜測她的來歷,想來必是有過一番坎坷從前。

  庚武凝眉應道:“能得秀荷為妻,是庚某今生之福分。便是不經王爺囑咐,也必要將她捧在手心裡呵寵,不捨得她受半分委屈。”說著謙恭打了一拱,一道清逸身影繾風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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