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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黑想了想,又無奈地點點頭:“大哥說的也是,到底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正說著,已走到最熱鬧的豐華大街。寬敞的青石馬路,街兩邊間間門面大開,只各個店中人影冷清,唯獨藥鋪門前排著長隊,生意好得出挑。

  去到一家醬酒鋪子,老掌柜手裡拿著雞毛撣子,邊掃邊心不在焉地念念叨叨,客人到門前了也不察覺。

  庚武遁步踅進店中,抬頭打了一拱:“周世伯在忙。”

  是老庚家從前的生意管事,自庚家被抄之後出來單幹了。掌柜的識得庚武面孔,不由哀聲嘆氣道:“喲,是三少爺來了。還能忙什麼,眼下這光景就屬賣藥賣糧的最忙。旁的啊,嘖,就只能打打牙祭乾瞪眼嘍。”

  因見庚武今日一襲短褂長袍商賈裝扮,那英姿蕭蕭卓爾不群,不由贊他年輕才俊,不減老太爺當年風範。

  眼前拂過女人婉秀的嬌顏,從前一見自己便斂聲躲藏,為人妻後對他竟是日比一日地疼暖起來。出門包裹非要由她一手準備,當時好笑看她忙碌,不想那一套套行裝搭配下來卻盡都合乎他場面。

  庚武掖起心中柔情,連忙拱手自謙道:“不敢當,叫世伯謬讚了。今次前來原有樁生意想與世伯商洽,不知世伯可有興趣共賺它一把?”

  周掌柜一邊命下人看茶,一邊讓座於裡間,問道:“哦,這年頭還有甚麼生意稀罕?”

  客堂內燒著暖爐,撲面一股熱氣把寒意消散。庚武微拂袍擺,讓禮坐下:“也不盡然,晚輩說的這樁生意並不稀奇,卻能叫世伯今歲冬賺翻它一番。”

  “嘶,還有這等好事?三少爺不妨直言。”老掌柜捋著長胡好奇打問,又請庚武喝茶。

  庚武輕拂杯沿茶末,雋眸含笑道:“說來也很是簡單,只不過一個‘醋’字。晚輩手上現攥有百來缸紅醋,這紅醋便是今歲發財的根本。”

  掌柜的聽見是醋便沒了興趣,做躊躇語氣:“喲,三少爺這可就叫老朽難辦了。如今北面鬧饑荒,一大群災民正在往南邊走,官府嚇得把碼頭都圍了柵欄。這年頭米貴得都吃不起,誰還有多餘心思買醬喝醋。你叫我收了,我卻賣去與誰人?”

  料定掌柜的必然如此回答,庚武不急不躁,微抿了一口清茶:“自古亂世出豪傑,豪傑欲出必先有其‘兆’。陳勝吳廣起義,先叫人用硃砂寫帛書藏於魚腹,百姓捕之遂信之以為王。這做生意,同樣也須得一個‘造勢’。若換做往年,這紅醋它就只是個醋,但今歲鬧瘟寒,它的身價可就不僅僅在於此了。晚輩既敢如此說,自然是胸有成足。”

  叫周掌柜喝一口青紅。

  小黑把酒葫蘆遞過。

  掌柜的倒半杯喝下,微闔雙眸,忽而睜開:“味道倒很是不錯,只堇州府一代人慣喝的是黑白二醋,這紅醋到底少有。三少爺的人品在下是信服的,無奈今歲冬生意實在難做,看在從前與令尊多年主事的交情上,這些紅醋就按陳醋的價格折一半,我收進來便是。”

  味道雖好,怕賣不出去,到底是兩廂躊躇。

  庚武將他心思盡收眼底,見火候已施得差不多,便歉然起身做了一拱:“如此看來叫世伯為難了,只這批紅醋倘若出手,價格須得比尋常醋類要高出一番。生意不成交情在,今日實屬晚輩唐突,打擾世伯。”

  二人從糧酒鋪子出來,老周掌柜在門前雙手拱送,小黑邊走邊回頭看:“大哥,看他一副想要又不想要的樣子,何不回頭與他再磨磨,興許磨到七成就好出手了。”

  庚武應道:“這酸酒我既當做上等醋賣,自然是另有一番打算。適才把價格哄抬,你此刻再轉而與他磨價,先頭放出的話便顯得幾分摻假。再隨我走幾家便是。”

  街口的和裕坊,四十上下的何老闆放下酒葫蘆,咋咋舌蹙起眉頭:“怎麼有股酒香味?”

  庚武扯開嘴角笑道:“呵呵,不愧是百年糧酒世家。實不相瞞,這確是上好的青紅酒,若不是酵酸了,在下委實捨不得當成紅醋賣。”

  何老闆為難了,把酒葫蘆交還與小黑:“喲,這卻開不得玩笑了。酒就是酒,醋就是醋,這酒一酸,身價就掉得連醋也不如,只有那貧寒節省人家才會把酸酒當做醋來吃。老鋪子靠的就是個誠信,進來出去的都是有錢人家的大主顧,這砸招牌的事兒可做不得。倘若庚老闆真能把紅醋炒起來,到時在下便在這個價格上再加二成也甘心情願。”

  庚武也不多言,拂開袍擺站起來:“那麼有勞何老闆靜觀事態。”

  “必然拭目以待。”何老闆含笑相送。

  又去了二家,小黑不免有些泄氣,看大哥每回進店與人交談,都不過淺淺流於浮表,壓根就不是想賣酒的樣子。

  不免嘟囔道:“大哥,越往下的幾個掌柜越沒興趣,實在不行,就按最前面那個說的,折一半價格賣給周掌柜算了。不然這二十缸酸酒又得扛回到船上,本兒都收不回來。”

  “嘿~~來啦~~~鮮香火辣的牛肉麵,客人您騰騰手!”

  街角麵館里好生熱鬧,瘟寒的節令多了一道工序,廚灶上的師傅把白面下進鍋里,得先用茶水涮涮碗,再撈起來叫小二端走,南來北往的商客方才敢拿起筷子來吃。

  對面應是一群從北面過來的漢子,邊吃邊抱怨道:“狗日的,什麼都漲價,客棧睡一晚起了不少房錢,連這一碗麵都比平時貴兩文洗碗費!”

  “就是,一鬧瘟災,別的生意通通不景氣,獨柴米油鹽一干全起價。黑市上的鹽巴聽說價格叫人抬的,六七十文錢才得一斤,平常人家誰吃得起?朝廷再不管管,百姓可就沒有活路嘍。”

  “話要說來,這天下的生意都他媽是人炒出來的,就看你懂不懂炒,有人沒人買你的帳。狗日的,加兩文錢分量倒少了,再給老子上一碗!”一邊說,一邊把空碗在桌上重重一摁。

  庚武仰頭灌了兩口青紅,又叫小二要來一盤牛肉,只不動聲色吩咐道:“既從船上抬了下來,就沒有再抬回去的道理。此刻人家即便肯折價收購,看的也不過是從前庚家的舊面,賣給他日後的交情便也堵死了。想要賣得好價錢,須得先將自個的身價抬起,你去幫我把早上那兩個小娘娘腔找來。”

  “哦。”小黑狐疑不解地走出去,還不到半刻功夫,阿曉和阿楓就已經扭扭歪歪地站在庚武面前。

  阿曉卷著辮子梢,臉蛋被夜風吹得泛紅,做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喂,鄉巴佬土鱉,你找老子幹嘛?”

  庚武冷冰冰地睇了她一眼:“你跟了我一路,也不嫌累得慌。給你個生意做不做?”

  被揭穿的阿曉頓時窘迫——格老子的,怎麼在這廝面前一點把戲都藏不住,回回都被他看光光的樣子——好吧,誰叫她就喜歡這樣又冷又酷的乾淨男人呢。

  翻了個白眼把心中羞喜掩藏:“就就就……就跟你又怎麼了?現在知道那幾缸破酒沒有人肯買,捨得麻煩老子們幫你喝掉啦?”

  庚武懶得和她抬槓,曉得她二人一整天連口熱水都沒喝,便吩咐老闆再給二人各上一碗熱麵條。

  蹙眉問道:“我問你,這城裡頭,像你這樣的大概還有多少人?”

  果然是外冷內熱的好男人,這樣體貼心細。

  阿曉端著面碗,內心正竊竊泛暖,乍然一聽這話,頓時拍桌不服氣起來:“喂,什麼叫我這樣的?老子們出去一呼喝,全城的乞丐土蛇全部都得滾出來!最好對老子們客氣點,別不識抬舉。”

  這話必然是大誇海口的,然而也不盡然全都不可信。

  庚武心裡便有譜了,推出去兩個豬腰子錠:“那麼借你一群人的嘴用用。”

  乖乖,這兩個加起來得有五兩。

  阿楓麵條還在嘴裡吸溜著,眼珠子豁然一亮,猛地撲過去就搶。

  “餓鬼啊,帶你出來真丟老子臉!”阿曉拍了阿楓一掌,擦擦手就要把銀子從庚武面前撓過來。只那秀長的手指才觸到庚武的手背,銀子又給收回去了。庚武叫掌柜的拿來筆墨,寫了一行字:“識字吧?”

  阿曉一錯不錯地看著兩錠銀子,頻頻點頭:“識字識字,老子們在道上混,不識幾個字怎麼行?回頭叫人坑死了都不曉得。”

  庚武便扔出去兩吊錢,勾著嘴角道:“這些先拿去買吃的,明天的這個時候,叫所有人都知道紙上所寫的,五兩豬腰子錢就是你的了。”

  那雋顏上一抹笑弧仿若雲霧頓開,只看得阿曉心口砰砰止不住,把麵條在腰間破壺裡一倒,拉扯著阿楓快走:“不就是傳兩句話,今晚就給你搞定!那可說好了,明天這時候老子去碼頭上找你,你可不許再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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