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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白牆黑瓦下依舊清寂無人,那豆綠的櫻糙提花褂子失了魂兒,隨在男子一襲灰藍色竹布長袍後面走,心境卻與方才大不一樣。

  秀荷咬著唇兒,其實回回都有顧著嫂嫂們,每一次那快樂來了,她都恨不得放開聲兒唱,最後都只是緊緊咬住枕頭叫嚶嚶的硬忍著。婆子說得直白,聽了心裡雖不無委屈,然而想想也是。都是女人,從前未嘗得那其間味道,不明白也就從來不知道想念,後來嘗得了幾回,庚武不在時心裡便莫名空得慌,想不承認都不行……何況嫂嫂們,夜夜都那樣干聽著。

  低著頭,胯兒一搖一搖走得飛快,為自己而羞,今後都不想也不要再與他“好”了。

  庚武肅著雋顏,曉得這女人心軟,正在把自己怪罪到不行。然而這樣的事又如何能怪錯與她?明明就是夫妻,更何況新婚燕爾驀然分開十餘日,他愛她似烈焰,她亦想他似流水,再如何壓抑也不無動靜……

  卻叫她受了委屈。

  驀地將秀荷手腕兒擒住,把她緊拽進清寬的胸膛:“聽話,別怪嫂嫂們。哥哥們去得早,她們清守了這許多年,實在也是不易。”

  那嗓音沉啞卻飽含柔情,只怕自己不肯理他。

  秀荷輕咬著下唇,本來想笑,眼眶兒卻又沒骨氣的紅:“無賴,哪裡能怪嫂嫂,要怪你就怪你……叫你輕些吧,每一次就不肯放我好過。如今被婆子們誤會了,看你怎麼賠償於我?不回去了。”

  低著頭,恨不得捶庚武幾下,拳頭攥起來,末了還是不捨得……又不能全怪他,她自己難道不也想他?

  那顆顆晶瑩含在眼眶中,眨了眨眼睛藏進去,抬起頭來嬌顏卻又暈開笑。傻瓜,從來在人前總是要強,小時候也是,現在還是。

  庚武不由把秀荷一抹削肩攬緊:“都是我不好,沒想到一時情迷,竟讓你跟著受委屈。你若不介意,今後我再望北跑遠一些,去到京城邊上的燕沽口。每個月少回來一趟,能多賺不少銀子,也好早日給你們換個大點的宅院。”

  “嗯。”秀荷把臉面熨帖在庚武清慡的衣裳上:“等到了大宅子,隨便你怎樣都行,今後就先忍著吧……不好再叫嫂嫂們這樣為難。”

  第043章叵測人心

  沿著磚石斜坡往下,老遠就聞到了酒香。青紅酒鋪半開著門,經年陳舊的門板上爬滿了綠苔,幾隻螞蟻在木fèng里拖著一小塊紅糟,門前寂寥寥的。陰雨綿綿的天氣,天亮了也陰沉,看上去那般沒有生氣。

  怎麼回事,竟然連生意也不太做了。

  秀荷連忙合起傘,揩著裙裾邁進門:“爹。”

  昔日空空的廳堂和三面屋瓦下擺滿了大酒瓮,竟不曉得阿爹短短二十多天如何釀了這樣多的酒,卻獨不見人影。

  撲鼻一股藥味兒,蹙著眉頭邊走邊叫。

  “咳咳咳,”天井旁的房間裡傳來關福咳嗽的聲音:“可是那犟丫頭回來了?二蛋,是不是你把事兒告訴她嘍?”

  二蛋小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沒有沒有,我昨兒個在藥鋪里碰見姐姐,沒承認關伯伯生病了。”

  “咳咳……那丫頭精,都被她看見了還能瞞得住她?你扶我起來。”關福便披了衣裳準備坐起身。

  “呀,起來做什麼?才好了些,風一吹又開始咳!”一道紅影忽而從灶房裡殺出來,豐腴的胸脯和胯兒,沒生產過的腰肢可細,纏一抹小圍裙,吹著藥碗邊走邊叨叨。

  竟然是紅姨,她好像最近來得可勤。

  走到屋堂下,抬眼見一對新鮮璧人兒站在天井旁,眼神便忽而一亮,把手叉上腰:“喲嘖嘖~,這是吹得哪門子風,嫁出去的姑娘還捨得回來了。回來做什麼?被你男人欺負了?他要敢欺負你了那就和他離。臭小子,岳丈大人病了也不曉得過來看一眼,白白把一個嬌養的閨女送給他。”

  一邊刻薄著,一雙狐媚眼兒卻悄把二人上下打量——見姑娘子嫣妍欲滴,穿新衣戴新首飾,氣色也開得讓人艷羨;姑爺蕭然筆挺地護在她身旁,那骨節分明的手指把她柔荑輕勾,英姿颯慡又不乏俠膽柔情——心裡便都是得意,得意自個一手撮成的媒,這丫頭怕是今生都不必為勞碌操心。

  紅姨就是改不了嘴損的毛病,每一回見面不把人挖苦一頓不肯休。秀荷也不惱,隔著茶木門板子對阿爹解釋:“一連跑了十一天的船,昨兒夜才冒著細雨趕到家,不然早就該過來一趟的。乾娘,我阿爹他怎麼了?”

  小妮子,才成親沒幾天胳膊肘兒就往外拐,說她男人一句都捨不得。

  紅姨吃吃笑著剜了秀荷一白眼,自顧自地去到瘸腿關福房裡:“還不是那黑心肝的老梅家,快把你爹逼死了,自個問你爹去。”

  關福疼閨女,聞言忙叫道:“打住打住。姑娘姑爺回門都是客,哪有茶都不遞一碗就開損?……還不是你要瞞著她,這會又怪起她來了。看把我閨女罵跑嘍,回頭我不收你兒子。”

  從紅姨手裡接過藥碗,濃眉大眼把她虎虎一瞪。

  閨女閨女,聽著像他親生似的。個糙漢,不是看在他照顧子青母女一場的份上,才懶得理他。

  紅姨端著腰:“我兒子怎麼了?我兒子才七歲就給你幫工,一分銀子的工錢也沒叫你支。不要白不要,回頭我送去藥鋪里做學徒。”拍拍屁股要帶二蛋走。

  “不要不要,我就愛跟關伯伯學。”二蛋不肯走,二蛋喜歡關伯伯。

  關福懶得和她鬥嘴,就住了嗓子不吭聲。

  紅姨倒又不走了,問秀荷回來做什麼。難得今日未化濃妝,除卻眼角天生上吊,整個人看過去卻少見的乾淨,好像歷經千帆而後看破的沉靜。

  秀荷環顧了一眼周遭,見桌面上疊的碗勺都已乾涸,盤子裡剩下的鹹菜還是自己出嫁前釀的苦瓜,也不曉得放了有多少天,蔫癟癟的都快要長毛。曉得自從自己嫁人後,阿爹就過不來日子了,不免眼角有些發酸。

  子青是個什麼都要好的女人,旦決定下來一心一意和關福過日子,哪怕最沒錢的時候,也要把每個人出門的衣裳都洗曬得乾乾淨淨,家裡頭收拾得一塵不染,連最簡單的食材也能弄出個花樣。秀荷小的時候,常在窗外默默地看著子青無言忙碌,那時總覺得子青不該過這樣粗糙的日子,可是該過怎樣的呢?她太小,又說不出來。

  關福每次只管把工錢上繳,回到家裡子青自會把一切都打理得細微周到。後來子青不在了,活又給秀荷接過來。秀荷學了子青,做什麼事兒都要做得最好。如今閨女忽然出嫁,關福習慣了十來年,一下子改不過來,全亂了。

  秀荷抿了抿嘴角把酸澀掖藏,問關福:梅家到底怎麼把阿爹氣了,院子裡又為何忽然多出來那上百缸青紅。

  咳咳咳……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關福又咳嗽起來:“那些就是這小半年被林家收去的酒,都叫那梅家三姑姑給退了回來,說是酒酸了,賣不出去,堇州府與燕沽口幾家分店差點兒被人砸了招牌。叫我按契賠他們雙倍銀子,賠不出來就按原來訂的分量再釀回去給她。釀,我去哪裡弄本錢給他們釀?不說別的,就單這上白缸酸酒賣不出去,一間酒鋪子也就塌了。

  老子釀了多少年酒,幾時有曾酸過一缸?分明就是看你嫁了庚家不慡,存心叫老子年關不好過。前些天心裡氣不下,打上門去找他們說理,倒好,硬說我吞吃了他們給的好米,用次米和次曲給他們釀了酒,叫我到十月底越期交不出來,便要去衙門同我打官司!他們梅家年年沒少賄賂官府,打的什麼官司?最後還不是賠錢!”

  一邊說一邊咳嗽,才不過半個多月未見,向來高大威猛的北面漢子已然清減了不少。

  秀荷蹙眉聽著,看見阿爹肩頭上有一道淤痕,猜當日必然被那梅家三姑姑仗勢欺人給打傷。阿爹要面子不說,秀荷也就不好挑明了問,心裡頭卻又氣又心疼。

  那梅家算盤打得又陰又狠,起先秀荷不明白,後來事畢後回憶,只怕當日忽然與阿爹訂酒、忽而升哥哥為監工,皆因著葉氏要把自己配給半癱的大少爺,到底心裡頭過不去,想要給關家那麼一點兒安慰。

  後來秀荷與梅家退了親,便勸阿爹再不要接梅家三姑姑下的生意。關福心粗不聽勸,只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那梅家三姑姑再姓梅,終究生意是他林家姑爺做的。反正不用自己出材料,不過多買幾口缸,有甚麼風險好怕?不聽勸,想要多賣幾批酒,好把前幾年子青生病欠下的債還了,再攢錢給兒子從鄉下娶一門孝順媳婦。這不,才剛嫁過去庚家,果然就出了事兒。

  秀荷說:“哥哥哪裡像是肯娶媳婦的人呢,阿爹這樣拼死拼活,他倒是把錢都給了小鳳仙,又何苦?那如今怎麼辦,你可留有什麼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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