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老關福搖頭嘆氣:“酒都釀完了,米和曲一粒都不剩下,去哪裡找證據?有我就不會氣成這樣!”

  紅姨端著食盤走進來,叫庚武與秀荷吃:“姑娘女婿回門是貴客,哪裡能幹站著,快坐下來喝一碗甜蛋茶。”

  又道:“那梅家也是黑透了心腸的,當初騙婚一事,說出來現在還牙疼。這要真把秀荷配給那僵腿的大少爺,子青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肯安心去投胎。幸得你這丫頭臨了總算清醒一把,順了咱姑爺。”

  一句話說得秀荷緘默,然而當時事當時情,彼時梅孝廷雖則也壞,對她確是一心一意;雖則也知道庚武好,到底一想起他就怕就亂就覺得不應該。然而那其間的心思掙扎,卻如何用言語來形容與人聽?聽了也不會理解。

  曉得是自己拖累了阿爹,秀荷不由自責起來:“當日母親去世前,曾給秀荷留下兩枚首飾,一直沒捨得拿出來。如今既是急須用錢,回頭我便去鋪子裡當了,先叫阿爹把銀子周轉了,把空缺的酒填上,不然回頭到了官府,不曉得還要怎樣訛詐。經此一番,此後梅家的繡活我也預備辭了,叫哥哥也不要繼續再給他干,歲末領了扣押的工錢,來年再另尋其他,免得什麼時候又被他陰險算計一把。”

  關福不肯要。當年逃荒路上,子青顛著六個月的肚子悽惶流離,餓到不行了,寧叫自己討一口水喝,也不捨得把那兩樣首飾典當。後來隨了自己,亦時常趁無人時候拿出來擦拭把磨,眼神空落落的似魂兒出遊,走到她身旁忽然又佯作泰然的收起。關福便猜那首飾必然與她從前故事有關,嘴上卻從來也不問。

  那一枚花簪一隻鐲兒,細料考究,看一眼便知必然不是尋常人家所出,他日或就與秀荷有關,不到萬不得已怎樣也動它不得。

  便拍著鞋拔子道:“老子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他梅家也太欺人太甚!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此事與你有甚麼關係,你但且回去好好伺候你的丈夫和婆母,大不了老子把店門一關,再換一處謀生便是。”

  又是那句“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阿爹念念不忘這句話,念到了頭,自個把自個洗了腦,最後著了梅家三姑姑的道。

  “說當就當了,阿爹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秀荷眼一酸,慪氣不再說話。

  紅姨見了不忍心,怒眉罵起來:“叫你不管管兒子,好容易跟著姑爺捕鯊,賺了百兩買命錢,倒好,老娘前腳剛搶了還你,後腳你就被他偷去填了小鳳仙。遲早那表子要把他禍害。”

  說起小鳳仙關福就生氣:“別說,人是你的,你不興把她趕走啊?好歹長河也算是你半個大侄子。”

  “趕,怎麼趕?她暗地裡還勾著土匪呢,趕走她老娘不要活了?大半夜被土匪燒死在伎院裡?”

  二人你一言他一語鬥起嘴來,天生的仇家。

  紅姨一直覺得子青配了關福這麼個糙漢,便宜他吃了十幾年天鵝肉,每一回兩個人見面互相就沒好臉色,也就自己出嫁的那一天難得和氣。秀荷扶額頭暈。

  庚武從屋堂里走進來,手上端著半碗青紅,一雙沉靜狼眸睇了秀荷一眼,見她眼眶紅紅,不由暗自把她手兒一牽。

  “方才小婿嘗了半碗缸里的青紅,只這酸後的酒倒別有一番香潤口感。青江浦一路往上,當地人們都喜食黑白醋,紅醋倒是並不常見。岳父若是不介意,梅家那批釀酒的本錢便由小婿先墊付,這些酸酒暫且不急著出手,後日跑船叫弟兄們先小運一批北上,看哪家掌柜肯予以寄賣,便先當做紅醋便宜賣出去,也好儘快把周轉的銀子勻出來。”

  秀荷接過碗淺嘗了一口,那水酒青紅搖曳,入口甘香,雖則已然微酸,然而卻不失勾人味道。只怕是梅家故意啟了封,叫這幾批新酒發了酵,存心退回來為難人。然而眼下既是沒有旁他辦法,就只能吃下這個悶虧。

  仰頭看著庚武清雋的面龐,卻不好把他拖累:“……三郎才剛開始跑生意,哪裡來得甚麼多餘周轉,怎麼好麻煩你。”

  可惡,既同是夫妻,如何還這樣與他見外?昨夜又白疼她。

  庚武狹長雙眸炯炯,暗暗裡把秀荷腰肢一托,清潤嗓音只餘二人可聞:“你也曉得自己很麻煩……那今日回去便與你下一紙借條,從此欠下我多少,便用你多少次主動還我。”

  秀荷措不及防跌進庚武胸膛,尚不及抬頭,他已背過人影在她額上罰了一啃。

  那狼臉木冷木冷的,想她幫她歡喜她,嘴裡說出的卻偏是氣人的話。秀荷被庚武看得暖暖的,氣哼哼惱了他一眼:“沒正經,可討人厭。”

  關福祖上是東方朔的八拜兄弟,耳朵賊精,奈何支了半天也聽不清二人所言。但看著閨女女婿眉目間濃情不掩,心中不免又欣慰又憤慨——看看,看看兩口子好的,眼裡都快沒爹了!先前叫她嫁給這小子吧,死活不肯,甚麼手撕野豬、喝人血都給自己搪塞出來。如今怕不是等不到明年底,外孫子都能抱上了。

  關福很為自己的眼光而了得,想到那將要來的大胖小子,心中不免又貪得無厭起來:“趕明兒就去鄉下定一門親事,把長河那小子綁回來,叫他不成,這次怎樣也得給老子把媳婦成嘍!”

  大手板在桌面上一摁,病立時好了大半。

  第044章紅塵是幻

  秀荷要留下來照顧關福,關福趕她二人走,說自己歇兩天便能好全。因見紅姨近日時常過來照顧二蛋,便只好一路直往繡莊去上工。

  花厝里弄空曠無人,一扇扇高門大匾把聲息隔絕,陰冷的天氣人們都不愛走動。濕潤的空氣中繾綣著桂花香,庚武把秀荷罩在陰影里:“我辦完了事回來接你。”

  秀荷催他快走啦,一個大男人哪裡整天黏著小媳婦,像不像樣了。

  庚武好笑,修長手指捻著秀荷的下頜:“昨夜才說喜歡我,天一亮就膩味了,你這女人好沒有良心。”勾著嘴角,忽而趁她不注意,俯身在她鬢髮間輕啄了一口,一道灰藍色竹布長袍拂過,大步繾風地出了巷子。

  梅老太太和葉氏從大門裡出來,身後跟著一襲雲錦披風的兒媳婦張錦熙,正欲邁著小腳上馬車,抬頭看到這一幕,不由微駐了步子。

  “喲,剛才過去的可是庚賢侄兒,回來幾天了?都到了門口也不曉得進去坐坐。”葉氏扯了扯嘴角,叫鄭婆把老太太扶上馬車,揩著帕子對秀荷笑。

  暗裡頭的算計雙方心知肚明,明面上卻笑得比誰人都可親。

  也算是葉氏的一樁看家本事了。

  秀荷便也含起笑容,走過來福了一福:“請東家們安。昨兒個才回來的,說是要去城裡頭辦點事,便不好進去打擾。東家們這是要出門吶?”

  哼,城裡頭辦事,還能是什麼事?怕不就是那二間鋪子。

  葉氏看了眼庚武遠去的修長身影,庚家的男兒天生灑落清梧,不似梅家的少爺們,改不了的消瘦蒼白。笑容便有些酸:“這不是最近孝廷他岳父嘛,總把他帶在身邊學生意,整日個忙得呀,難得見人影兒。也沒時間好好陪錦熙,我這便準備帶著去廟裡燒柱香,順帶散散心。”

  一雙細長眼兒將秀荷上下打量,眼神習慣性落在她瑩白的手腕上,卻看到那手腕上今日落了條鑲翠玉鏤空銀鏈,豆綠的荷袖把它半遮掩,那袖面上緄著三層邊,料子是絹絲提花的,上個月老爺去堇州府給自己裁了一段,這都還沒穿上呢,她就已經有了。

  也是好命,最後嫁了個男人疼她。

  “他還挺會給你買東西,鏈子不錯,手白,戴甚麼都好看。”葉氏笑盈盈地看著秀荷。

  秀荷可沒忘記葉氏第一回對自己的侮蔑,只不動聲色地把袖子攏了一攏,軟綿綿的回過去:“叫東家取笑了,好不好的倒不重要,終歸是三郎親自挑的,戴起來叫人暖心。”

  葉氏自然曉得秀荷指的是什麼,那下過雨的天井下落水嘀嗒,醞釀了一番話叫蔣媽媽把她領到跟前,清伶白淨的一個丫頭,搶了自個兒子的心,忍不住就想把她輕薄進塵埃。哪裡想到後來竟然做了庚家的媳婦,那庚家不要起來還好,倘若起來了,日後還得和自己平起平坐。

  容色不免有些僵,訕訕笑道:“可不是,說來這也是天註定的緣分。你看我們孝廷,自從和錦熙成了親,心也定了,人也穩了,做起事兒來順風順水。他岳丈大人器重他,只誇他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材料。”一邊說,一邊把張錦熙的手牽過來撫。

  “夫人說的是極。二少爺年輕才俊,鎮上的人們都夸著呢。”秀荷笑應著,又對張錦熙施了招呼。

  許多日子不見,張錦熙的肚子忽而大了起來,面上塗著胭脂白粉,看不清底下氣色,卻也是個百里挑一的美人兒。神色有些恍惚,對秀荷笑了笑,嗓音婉柔恬雅:“我那鄉下表妹在你跟前學藝,給你添麻煩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