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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庚武心神領會,展眉笑道:“都在堇州府榮盛衣莊上買的,緞子成色都一樣,只不曉得嫂嫂們中意甚麼款式,便不敢買衣裳。回頭讓她去做,她要做不好,嫂嫂們訴與我聽,我替你罰她。”

  罰,怎麼罰?

  那後院房門輕掩,把兩個人昨夜造下的秘密掩藏,又不敢叫旁人曉得了去,今夜都不知要怎樣應付。

  秀荷假意不理庚武,庚武雋顏含笑。她惱他壞,他偏愛縱著她惱,不以為然。

  庚夫人出來看到這一幕,心裡頭便都是歡喜,笑言道:“我們庚家的男兒哪個不疼媳婦?從前老大老二還不是一樣,有甚麼好的不想著你們。”

  話一說出來,見雲英福惠只是兜著袖子笑,忽而便有些尷尬,兩個兒子去的時候,一個媳婦不滿二十,一個才剛滿,從前感情都是多好的。

  趕緊又改口說:“快來吃早飯吧,說那些有的沒得做什麼。”

  婆子把飯菜端上來,一家子圍坐在飯桌旁吃。南邊人早上多喝粥,醃幾樣小菜,搭半個鹹鴨蛋,就已然十足美味。

  秀荷挑到碗底下,果然又看到粥里埋了一顆鮮鵝蛋打成的荷包。鵝蛋可滋補女宮,尋常人家都是留給孕中產後的婦人吃……定然又是婆婆悄聲吩咐的,每一回庚武在家時總有。想到昨夜夫妻恩愛,不由怯羞了紅顏。宅子太小,甚麼秘密都藏掩不住,就如庚武所說,便是她們聽不見,一樣也曉得你我在做些甚麼。

  低著頭細口慢嚼。

  穎兒拽著秀荷的袖子,神秘地眨著眼睛:“小嬸嬸小嬸嬸,我有秘密要告訴你。”小手做成喇叭狀,趴在秀荷耳邊悄聲說話。

  福惠頓了筷子挑眉責怪,怕穎兒亂說:“大清早就開始搗蛋,弟妹你別聽他。”

  穎兒稚嫩的嗓音噓噓喘著氣:“小嬸嬸,床被三叔鋸斷了,我不會告訴奶奶的。”

  秀荷的臉刷地就紅了,垂在膝上的手暗暗擰了庚武一把。對二嫂笑道:“穎兒可黏我呢,在小嬸嬸面前從不搗蛋的,是吧?”

  “嗯!”穎兒重重地點著頭,一本正經地對娘親說:“我告訴小嬸嬸我是貓頭鷹。”

  庚夫人好笑嗔怪:“這孩子,看三叔一回來把你高興的。”又問庚武一路上可還順利,這一趟跑下來生意能有多少?

  “雲熹號”貨船庚武一人占了五成股,小黑占三成,其餘的都是弟兄們湊的。新船生意不好做,掌柜們不敢輕易下貨,一開始只收七八成運費,保快保賠,三兩次後若是滿意,屆時便好簽長久的合同。

  庚武應道:“漕幫把碼頭上的私船都壟斷了,弟兄們不肯跟著他們干,分與他們三成利,自己跑了幾家新鋪子。只要不犯到官船撞上,一趟下來除去開銷,幾十兩是有的,頭年賺個千兒八百的保底。”

  鄉下的地一年下來也只能收個幾十租,有千兒八百已然很是不錯了。

  庚夫人眉眼間舒展欣慰:“如此下來存個幾年,開山的本錢就有了。到時候租個鋪面,再把庚家的生意慢慢做起來,叫嫂嫂和秀荷孩子們也跟著過上舒坦日子。”

  “租甚麼鋪面,放著商會那二間鋪子為何拱手不要?”庚武蹙了劍眉,清雋面龐上掠過一絲少見的冷冽:“父親與祖父從前就是吃了仁善的虧,如今我既從大營里撿了條命回來,那仁善便只是從前。此番運河北上,見堇州府南來北往商客中轉眾多,待他日把鋪子從梅家手上收回,便開個山貨行,這邊廂收了貨運去那邊售賣,來往少不得又是一筆利。”

  庚夫人看著兒子刀削玉琢般的側顏,曉得這個兒子歷經幾年生死磨礪,原與他的父輩兄長們不一樣了。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憂,只嘆道:“鋪子的帳目清理得可順利?”

  庚武又復了清和語氣:“幸祖父有先見之明,在祠堂香案下埋了這些年的帳底。只要商會那邊沒有與庚家買賣的憑契,衙門裡也無當年沒收這二間鋪子的證據,這個鋪子就還是庚家的。”

  庚夫人面上掛起悵然:“早先老爺原希望你兩個哥哥為商,留你去考取功名,哪兒想後來卻出了那一樁變故。咱們庚家不比梅家,官場上無人照應,那梅家用銀子賄賂官府,壓著不給查,倒也是難辦了。”

  庚武想起這次出船救下的憨胖老頭,那不也是個給錢就辦事的貪財貨色,一路上只聽他一對叔侄“吃吃吃,吃衙門。”

  默了一默,沉聲道:“下回去堇州府再想想辦法。”

  秀荷柔聲說:“早先那二間鋪子也是收山貨的,那時候可興旺呢,母親和哥哥常帶我去。快點兒收回來也好,省得叫梅家又糊弄出事兒來。”

  庚武凝眸看她:“你還記得。”

  那雙眸瀲灩,洞開光陰隧道,依稀又想起從前——

  那時候是甚麼年紀?子青還未病呢,是鎮上難得的美人兒,把七八歲的秀荷寵得如同一朵嬌花。十五歲的關長河已經比子青高了一個頭,野馬一般管束不住,愛隨山戶們進山打獵,順帶補貼一把家用。

  子青便時常帶著秀荷與繼子去庚家的鋪子賣山貨。

  十二三歲的庚家的三少爺,著一襲月白刺雲紋長袍,上搭對襟的銀鼠皮襖,墨發在肩後飄逸灑落,生得文氣又雋雅。

  站在櫃檯邊翻著書,可惜眼神倨傲,看她如若目中無人。

  那時候秀荷還未在書院遇到梅孝廷,也不曉得梅家與庚家暗中較著勁。不明白這少爺為何這般惱怒她,明明就互相不認識,做什麼這樣討厭自己?她也驕傲,便不甘示弱,同樣每一回也斜著眼睛把他橫回去。

  他就更討厭她了。

  “少爺,少爺,老太爺叫您吶。”夥計撩開醬金色帘布跑出來。

  他便嘴角噙著冷蔑,涼颼颼地擦過她身旁走去了店內堂。

  討厭就討厭吧,後來子青去世,開始被人欺負了,又回回眼睜睜地看著她快被欺負得哭了,才像賒與似的,又高高在上地出來悠然攔她一把。

  好像看她被欺負,他很享受似的。

  秀荷後來質問庚武:“我可是哪裡惹你了,做什麼把我討厭成那樣。”

  窄小的後院廂房裡,一床紅褥下女人的身子嬌嬌軟軟的,庚武把秀荷裹在懷中說,那是因為不歡喜她與梅孝廷好。

  敷衍人,最開始還不認識梅孝廷,那時候就已經無厘頭厭煩她。

  秀荷才不肯善罷甘休。

  庚武雋毅的狼臉便嚴肅起來了,下抿著唇線,好半天了忽然啃上她細嫩的耳垂:“……見你總與長河進進出出,還以為你是他買回家的小媳婦!”

  炙熱的嗓音像燃著火,藏在褥中的大手又覆著上她的嬌滿,揉來碾去不肯老實。

  可惡,還只是與他初初謀面呢,少年書生時就已然那樣霸道。

  秀荷惱他,拍他的手背:“那也不見你從前出來搶,後來為什麼又搶了?”

  “爺不強人所難。你喜歡他,我搶你做甚麼?”庚武驀地翻上秀荷的身子,用唇齒磨咬著她的鎖骨,啞著聲兒迫問道:“現在還想不想他了?你可聽好,爺既從大營里生死走過一遭,他日可是要與他梅家決一狠戰,你心裡不能留他,不然別怪你男人手狠。”

  那抵在胸前的下頜清削而精緻,一雙狹長雙眸里噙著少見的幽光,這時候的庚武是一隻在曠野上馳騁的孤狼,手段尚未發揮,氣場卻已然叫人森冷畏懼。

  秀荷不由想起庚家被抄家時的場面,全鎮的人都圍攏在庚家老宅的門口看。那宅子得有多深,少有人進去過。老太爺講規矩,尋常人等可不放入內宅,聽說大清早從側門口進去,逛一圈得中午了才能出來。

  秀荷也隨在阿爹的身後看,看紅馬甲藍衣的官兵手握紅纓長矛,把庚家老爺和他從高門大匾下軋出來。

  十七歲的庚武被帶了大枷,身上尚穿著少爺們的細料常服,清早的風涼颼颼的,把他的袍擺吹得撲索索輕響。他一出來,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纖瘦的她,眉目清雋且依舊冷傲不改。

  嫂嫂們抱著年幼的孩子哭得昏天暗地,庚夫人矜忍著沒有哭,跌撞地跑上前,用帕子把唯一剩下來的小兒子嘴角的血跡擦去。

  庚家從前多少年輝煌榮達,說沒有就沒有了。嘆富貴只在一朝一夕之間。鄉民們唏噓感慨,那北面大營里豺狼虎豹,只有活得去,就沒有能活得回來,庚家的男人們要完了。

  秀荷一錯不錯地,看著庚武冷峻的側顏漠然擦肩,那一瞬間她竟是害怕的。一種單純對死亡的恐懼。

  看到他被衙役推搡著走上囚車,一雙狹長深眸驀然回首凝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冷冷,忘川逝水、再見不復的淒絕,莫名骨頭就顫了一顫。也不顧他微蠕的嘴角,是否下一秒想要對她說些甚麼,趕緊頭一低,隱去了人群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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