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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錦熙想起下午梅孝廷那一聲“秀荷”,容色更青了。只不動聲色叱責道:“你不要亂說,影響妯娌關係。大少爺既然娶了她,不管她先前和誰好,都只能是大少奶奶。今後看見她,你得管她叫大少奶奶。不愛聽也叫,見面就叫。”

  天黑下來,秀荷看著房間裡紅蒙的景致,抵著牆壁大口呼吸。

  “秀荷……秀荷!爺終於和你成親了秀荷……”那屋檐下卻忽然熱鬧,看見梅孝廷喝醉了被扶過來。

  “哎呀,一喝多就說錯話,這孩子,快把他嘴堵上!”葉氏在旁邊又是擦臉又是捂嘴。

  大少爺撫著輪椅靜悄悄地隨在後頭,那輪椅上的手背青筋突起,冷俊的面容上卻波瀾無驚。葉氏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見,聽不聽得見,只是將兒子往新娘院裡推。

  秀荷連忙將裙裾攏起,藏進了角落。

  黑暗中梅孝廷的鳳眸中含著笑,一腳把門踢開,便匍去床邊掀新娘的蓋頭。他醉語喊著“秀荷”,張錦熙卻也與大少爺一樣,端著腰谷在蓋頭下默然矜持。張錦熙也不介意。

  秀荷知道和梅孝廷的緣分盡了。忽然一瞬間,怎麼心反倒變得空空靜靜下來。

  她剛才多傻,幸虧沒有單槍匹馬跑出去和葉氏理論。你看那麼多家丁,隨便哪一個過來,輕鬆就能將她綁去隔壁。梅孝廷一喝醉就認不得人,不會有人去救她。

  “孝廷……”秀荷拭了拭眼角,最後再看兩眼,狠咬一口下唇,悄悄摸著牆面跑了。

  後院下人倒泔水的小門未關,家僕們都在灶房裡收拾酒宴剩下的殘局,秀荷掩門而出,一路沿著梅家後門往河岸邊跑。她不敢回家,怕梅家打著燈籠上門去抓人。

  河邊風大,將她的髮髻釵鬟吹得凌亂,腦海中一幕幕晃過去都是那個不堪的局,葉氏混糊不明的笑,老太太忽然挑繡女,大少爺給自己夾菜,梅孝廷說:“母親再欺負秀荷,兒子還去廟裡做和尚好了!”……

  怎樣努力都是不可以,他的母親根本不讓,那麼她以後就也不再欠他。

  但葉氏不能這樣騙,她可以看輕,可以鄙薄,沒有關係。秀荷也可以忍痛割捨掉少年時候的青梅竹馬。可是葉氏不該為了撮合自己兒子的婚事,就把她騙去給大少爺。

  “啊……”一座荒廢了上百年的斑駁舊橋,坑坑窪窪都是碎石。秀荷腳下一崴,河邊摔了一跤,手被割出血痕。

  前方黑暗中大步而來一道身影,那身影魁梧清長,著一襲臧青長裳,衣擺被夜風吹得凜凜後揚。暗夜下的俊顏如若刀削玉琢,看不清他表情,只一雙目光如炬。

  庚武……他醒了?!

  秀荷步子一頓,一整日的心疚忽然瓦解,眼淚掉下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他好好地站在那裡,就忽然忍不住想哭。

  愣愣地佇在河邊,卻又想到了先前不應該,連忙咬牙把傷口藏進袖子,頭一低,只作不識不見。

  女人嬌秀的身軀驀然擦肩,一股混合著潮濕的花糙味道沁入鼻翼,庚武餘光睇著秀荷凌亂的釵鬢:“一個人是準備往哪裡去?”

  他的嗓音低沉而微澀,冷峻的面龐上鼻樑英挺,薄唇勾著冷漠,整個人像一堵高牆籠罩。

  百米外的金織橋頭忽然燈籠火把明亮,秀荷揩著紅裙倉惶跑起來:“欠你的都還不夠,你又來管我做甚麼,反正我不回去。”

  傻女人,欠我的還不清了。

  庚武卻哪裡再容她跑,驀地把秀荷的胳膊扭轉過來:“管你?爺為你差點從死里走過一遭,來就是為了管你一輩子!”

  久病方醒,氣息尚且不勻,猛一彎腰用力,把秀荷扛到了清寬的肩膀上。秀荷踢他打他,他都不肯再放。誰叫他一出狼群就被她把魂魄掠去,魂一丟,心就不能自已了。明明被她幾番絕情推開,下一回還是割捨不下。倒不如拴在身邊,是好是壞都是他命里註定。

  腳底下空空落落,秀荷哭起來:“庚武你放開,我這樣對你,還要牽累你做什麼——”

  夜風把新嫁娘的紅裳覆上髮髻,看起來就像是攏了一面紅蓋頭。裡頭的白色斜襟小裳呼呼鼓起,看到她一截樰白細膩的肌膚。腰真是細,胯兒就像一張盤。

  “別動,再動這裡就把你辦了!”庚武氣息一緊,勻手把秀荷的衣裳攏好,大步將將向那廢橋邊走去。

  第022章暗厝留人

  春溪鎮早先的時候有兩座橋,一座在密林邊,供打獵砍柴的鄉民進山用,後來那條路著了野豬的災,死了不少人,就廢棄了。人們搬離開這一段,圍繞金織橋住了下來。橋底下幾座多少年不曾翻修過的老厝,木頭都長了青苔,瓦片歪斜,傳聞鬧鬼,又被行巫問卜的女瞎子做了長居地,平日入了夜少有人來。

  星光罩著鵝卵石路,亂糙叢生,庚武一路扛著秀荷走到老厝下,女人的繡鞋兒早先還在肩背上亂晃,漸漸地卻安靜下來。他知道她一定在哭。還和小時候一樣,一惹急就眼眶紅紅的。

  心中氣她傻,屢屢被那梅家老二吃透,卻又憐她受了委屈,新嫁入人家就遭謀算……狠心不寬慰她,叫她吃點兒教訓。

  “那邊去看看!跑不了多遠,總在這一片躲著!”忽然一束火光透過破橋掃射而來,有家丁粗獷不耐的喊話。

  “要去你去,那邊鬧鬼,除了瞎子敢去,她一個姑娘家家不要命了?”

  “狗日的,叫你去,你就過去看看!把她抓回去給大少爺辦了,女人一辦就老實,回頭二夫人少不得賞大傢伙酒喝!”說話的應是那家丁中的頭目,像是把誰人踹了一腳。

  那被踹的語氣訕訕:“酒有什麼意思?大少爺冷清清的像個死人,不如大夥幫他把新娘子睡了,也給他省點兒力氣!”

  “正經地先把人找著再說!”頭目用石頭扔了他一屁股。

  一間僻靜的廢棄老屋,撲面而來糙木的清濕。幾道光線畏畏縮縮地靠近,庚武一瞬把秀荷抵進了牆角。

  那家丁邊走邊言語粗俗,秀荷屏住呼吸,心中都是後怕,下意識地抓住庚武的衣袖。少腹卻被他抵弄到痛,想到這一路上蹭來蹭去,必然又是和上回一樣難受了,秀荷臉頰驀地漲紅。

  “你怎麼總對女人這樣?說你不聽。”

  貼得太近,兩個人不得不四目相對,庚武凝著秀荷的眼睛,雋顏亦有些泛紅:“我也不知為何,一靠近你便如此……我對別人不會。”

  “別人是誰?”秀荷問完又後悔了,他的私事和她有什麼關係,她才不要知道,問一問他一定又想太多。

  果然庚武長眸中略過一絲笑意,秀荷話音未落,他就已經回答:“從無其她,就只有你一個。”

  他竟是很樂衷於這樣的回答,尤是那句“就只有你一個”,大丈夫對小妻子似的寵溺。

  秀荷真是自己把自己繞進圈子了,卷著衣角:“漢生那一磚頭也沒把你打趴下。”那硬頂得人莫名花房發熱,不罷不休,非迫著你忽視它不能……又是那羞於啟齒的彌空。秀荷暗暗往牆角里縮了縮,假裝不曉得他正自難受,也怕他發現自己某些隱秘的變化。

  庚武睇著秀荷輕顫的眼睫,染了新娘紅妝的她嬌妍欲滴,唇兒就似一朵初綻的花瓣。庚武想起那個未完的成親之夢,氣息驀地有些緊:“是討厭我,還是要我管你?討厭我就走了。”

  夜色下他的臉龐瘦削而英挺,一雙朗眸灼灼泛光,依稀又可看見那舊時少爺的清雋。每一次被人欺負了,總是他恰恰好地現身解圍。

  秀荷想起先前狠心打他的那一幕,把視線瞥去牆角:“什麼都不想,人沒死就好。”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說不喜歡庚武,可是隔著遠遠的聽到他不好了、出事了,心裡卻說不出的難受自疚。她想要他好。旦離他一近,卻又怕,就像那水裡攀纏的水糙,一近他就亂,心不由己,一往而深。打完他,她自己也發虛。

  和梅孝廷一起卻不同,喜歡他就喜歡,不能喜歡了就藏起來,收放自如,一點兒也不似這樣出離掌控。

  “看我。”庚武無聲地把秀荷扳過來,不讓她的眼神繼續躲閃。方才家丁那幾句辱沒字字鑽心,若非怕她被自己的另一面嚇著,此刻便出去與他們教訓一番。

  低頭看著秀荷嬌滿的胸襟,顆顆眼淚落在她的紅妝之上,她在哭,是因為怕他死麼,那她還打他做甚麼……

  “傻女人!”氣息熾熱間忽然便傾下薄唇將秀荷的唇兒含住。

  “唔……”秀荷恍然捶打,不敢發出聲音。只那唇齒輕嗚間,庚武早已探入進去,將她的馨香含住,重重地吃啄起來。他的身量修長,看著雖瘦,實則精腱,整個兒軋住秀荷,秀荷便再也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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