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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聲音雖小,卻偏讓人聽見,秀荷的步子莫名一縮。

  “姑娘小心腳下。”送嫁姆暗暗在她腕間一緊。

  秀荷回神一看,這才發現張家的小姐在門檻邊慢了步子。奇怪,這一路總像是在等自己走前面。卻來不及思想,送嫁姆已經扶著她先一步跨進了門檻。

  過了火盆,便把一對新娘分做兩側岔開,清白地磚上站著的少爺迎上來各自將新婦接走。秀荷低頭看著腳尖,那走過來的男子著黑色鑲金絲喜服,底下是一雙修長的緞面紅底鞋……沒有輪子,她的心才鬆了口氣。一娓紅綢遞至眸下,新郎官要牽她去拜堂了,隔著大紅喜結看不見他手,卻執著等待,秀荷稍一遲疑,然後接了過去。

  第020章三拜天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新娘子新郎官聽老祖宗家訓——”

  祠堂門口置著香案,左右各斜擺八張高椅,宗族的頭人們和梅家長輩在兩側正襟危坐。司儀五六十歲,聲音醇厚揚長,聽在耳里讓人心生肅穆。

  秀荷被送嫁姆攙著胳膊在香案前跪下,頭頂著鳳冠,兩肋掛著桂圓與荔枝,這一起一彎好生累贅,卻把規矩做得足足。張家的小姐不出動靜,她卻不曉得為何,總覺得張錦熙一直在看自己。

  是個陽光晴好的初夏天,老榕樹下光影綽綽,大少爺不喜歡見人,周氏讓貼身隨從漢生代為走場。兩名新郎官胸前戴著大紅花,著一色的亮黑印銅錢大褂,面白臉俊,斯文爾雅;新娘子身穿大寬袖紋金花喜服,衣襟和袖口緄三層金絲刺繡,兩對璧人兒既體面又般配,梅家今次真是賺足了臉面。

  老太爺心中頗為滿意,覷著跪在漢生旁邊的秀荷道:“這是哪家的閨女?看起來倒是挺雅。都與她說好了麼?”

  老太太秉承“夫為妻綱”,在丈夫面前從來笑言軟語:“親眼看著老二家的給她把戒指戴上,那姑娘點了頭,哪裡會有不肯的?雖說並非大戶人家出身,老大那邊吃了點委屈,到底性子柔,好拿捏,不怕不服管教。”

  老太爺聞言,捋著山羊鬍子點頭道:“孝奕身體不好,找一個能生養就是。”

  老太爺對周氏和大孫子同樣寡淡。老太太心裡雖怪他偏心,卻也向葉氏睇了一眼,誇她事兒辦得周全。

  葉氏正一錯不錯地盯著軟墊上的秀荷,見她謹醒安靜地跪在漢生身旁,又察覺老太太的表揚,眉眼間頓時好不得意。這叫什麼?這叫一箭雙鵰,叫她和大嫂兩個吃齋的去想,她能夠想得出來?

  正要收起眼神,一撇頭卻發現自個兒子在和新娘子勾勾拽拽,羞得那張家小姐侷促不寧。

  “一叩首……一叩首……”司儀念了第二遍,表情有些扭擰。

  曉得兒子把張錦熙當成秀荷了,葉氏氣得暗瞪一眼:“孝廷。”

  聲音壓得很低,怕被真正的秀荷聽見。那丫頭靈性,聽見了可不好糊弄。

  祖訓冗長,念夫妻百年恩愛、多子多福,男要富達四海,女要勤儉持家、謹守婦道。

  眼見得都近傍晚了,天空又遠又藍,二少爺梅孝廷聽得索然無味,睇了眼身側的新娘。蓋頭把她的臉型遮擋,看不清她內里表情,低著個頭,交疊著雙手跪得端端正正……呵,臭丫頭倒是做得有模有樣。

  看她終為己婦,心裡忍不住又甜又喜,耗不住時光。

  “秀荷……”梅孝廷暗暗伸出手,探去“秀荷”的寬袖下把她的手握緊。那手指兒纖柔綿軟,今日也不知塗了甚麼,連常年拿針的一點兒薄繭也沒有了。太害羞,察覺自己握她,立刻便縮了起來。

  梅孝廷的嘴角便噙了笑,睇著“秀荷”的胸脯,那喜服寬寬大大,把她原有的身段遮擋,遮吧,也只夠你再遮這小半日了。從前捂得那樣緊,怎樣求你都捨不得叫人看一眼,今夜爺便要把你看個夠,夜夜含在嘴裡頭吃不停,看叫你如何討饒?

  聽聞母親低叱,又見漢生與大嫂正畢恭畢敬地伏拜祖宗,便痴痴把眼神收回,面伏於地。

  新翻修的祠堂要張掛一個月的紅符討吉利,庚武重傷不醒,小黑一個人在祠堂檐頂上忙碌。聽見樓下熱鬧,心裡惱恨秀荷把庚武傷得太絕,奈何還是忍不住往下瞟了一眼,想替庚武看看她成親時候什麼模樣。

  只這一看,那底下紅錦軟墊上跪著的兩對夫婦怎生似有錯亂,漢生配的是秀荷,那張錦熙怎麼跪在了二少爺身邊?也許旁人看不清,可從這屋頂上往下看,女人一起一叩間,那裙裾忽短忽長,一截小腳兒瞞也瞞不住。

  狗日的,就說這勢利的人家怎麼忽然轉性,原來是要將秀荷往火坑裡推!

  “秀荷……秀荷……”小黑作喇叭狀在屋頂上輕喚。

  葉氏陰森森瞪上來一眼,小黑想起庚武莫名其妙著了人暗算,想想又不敢繼續。

  不行,得趕緊去喊醒庚武少爺——

  刺啦——撲通——

  祠堂左側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伴著枝頭顫動的西索聲響,秀荷好像聽到有人叫自己,大紅蓋頭微微一晃。

  “三叩首——”司儀施最後一道禮節。

  喜婆肅聲提醒:“姑娘聽教訓。”

  秀荷只得匍下身子交手叩拜,長袖不慎把身旁關肘蹭到,他卻漠然不察,揩著紅綢站了起來。明明孝廷這樣規矩,方才二夫人暗叱什麼?

  一路在屋檐下兜轉,與他同牽一段紅綢,卻死寂寂,清悄悄,只聽見裙擺擦過鞋面的西索風響。傍晚天井下陰涼昏暗,怎麼像是走在黃泉。

  “孝廷——”秀荷小聲地叫了一句。

  卻沒有人應。

  秀荷的步子就慢下來,想要把蓋頭掀開。

  管事婆子看了送嫁姆一眼,送嫁姆拍拍秀荷的手背:“新娘子勿要掀蓋頭,破吉利,生歹子。”

  婆子接著道:“可不是,看把這小兩口恩愛的。少爺去前面喝酒應酬了,這是規矩。緞子我替他拿著呢,晚點兒就能回來。新郎官喝了酒,晚上洞房花燭你才有得疼。”

  你一言,她一語,那笑聲嗤嗤,秀荷的臉就紅了:“我不是急他,只這一整日心裡頭總不踏實。”

  “新娘子上花轎誰都這樣。還有什麼不踏實?梅家是咱鎮上最富庶的人家,夫人們好說話,我們少爺對你又專一,姑娘嫁進來有福了。”婆子推開紅門,把秀荷攙進小院。

  大院二層閣樓上光線灰濛濛的,梅家這座宅子也是奇怪,無論那四角天空之上陽光如何明媚,照進院子裡都只剩下一片黑。

  眾人都被派去前頭忙碌,內院好生清寂。大少爺著一身黑亮印雲紋新郎禮服,一個人靜悄悄地坐在輪椅上。透過茶色的鏤空雕花欄杆,他看見秀荷著一身斜襟寬袖大紅喜裙,碎步盈盈地被扶進了自己小院,走兩步,稍一躊躇,又隔著蓋頭往院門處看一看……梅孝奕撫在輪椅上的手便逐漸收緊,有青筋在手面上突起。

  他聽到她叫了二弟。

  “少爺——”漢生把大紅花摘下來,兩步跪在主子跟前。

  “起來。她可與你三行交拜?”梅孝奕睇著漢生手中的紅綢,幽冷的臉龐隱在暗影里,不知喜怒。

  漢生尷尬臉紅:“過場都已走完,少奶奶並未發現不對,奴才總算是鬆了口氣。”

  “是麼?那很好。”梅孝奕不置可否,其實他在閣樓上已把甚麼都看到。默了良久,又問道:“客人們可有說她好看,頂頂與我般配?”

  “好看,客人們都說這回老太爺周全,兩個少爺誰都沒偏心。”漢生應聲而答,周遭卻忽然靜得可怕,他抬頭看一眼大少爺清冷的眸光,又連忙難堪道:“大少爺既為少奶奶做了這許多,可見是真心喜歡她,又何必在乎那些閒人碎語……”

  “是極。他們只當我陰煞,配了她已是造化。卻然不曉得,我已在這裡看了她快十年,從七歲一直到十六,比二弟還長……她的心,我比誰人都看得清楚。她所惦記的,我也要把她除去……去了一個,另一個去不掉,便不去了。下個月把她帶走,走了就不回來。”

  軲轆軲轆,木輪子插著松木地板悶聲走遠,梅孝奕撫著輪子把身影埋進黑暗。

  漢生連忙追上前扶他,把他背下樓梯,又推著輪椅去到前院應酬。

  新房裡觸目都是大紅,依稀還有淡淡的藥糙味道。婆子把秀荷扶到床邊,端來一碗蛋茶湯:“新娘子喝甜蛋茶,小日子紅火甜蜜。”

  督促著秀荷吃,又拿來一塊白布給她:“今晚把這個鋪在床上,明早有婆子來收。少爺身子骨不好,你不要太羞,夜裡頭腿兒張張,挨他近點,他好容易疼你。我們夫人是好人,回頭你生了小少爺,這個家不會讓你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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