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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揉起來……

  庚武動作一滯,驀地記起那衣裳下一對兒雪一樣的白與紅,只覺得嗓子忽然焦渴。磨了磨唇齒,回頭便踹了小黑一屁股:“管好你自己手上的活,想什麼都別在爺跟前想她!”

  倒是不痛,小黑卻“哎唷”一聲叫喚:“真是人善被人欺,就許你庚武少爺從梅二嘴裡搶獨食,哥們連想都不能想了?”

  庚武蹙了蹙眉頭,記起看戲那晚答應梅孝廷的話——他若不再繼續欺負秀荷,自己便不出手搶她——末了收回眼神,冷聲應道:“我和她什麼也沒有,別胡說。”

  “吧嗒——”一塊木頭被震得掉下地去。

  秀荷抬起頭來看,旦看見是庚武,大太陽下赤著麥色的膀子,斑駁舊傷痕的前胸布滿細汗,眼神銳利且冷漠,便把頭一低,假裝不認識。

  晚春羞答答的:“庚武少爺,你在上頭啊,怎麼中午也不休息?”

  “唔。”庚武冷冷地吭了一聲,作不經意狀睇了眼秀荷,把木樑往屋頂上一安:“這樣熱的天,出門也不曉得打把傘,風一吹,衣裳都掩不住。”

  又是那天晚上為人丈夫一樣的口氣,大男人似的。秀荷便堵在心裡了。

  庚武這樣拼命,忽而去碼頭扛活,忽而替人架梁修橋,忽而打鐵鋪子裡汗漬揮灑,卯足了勁兒不停不歇。哥哥關長河每次都不忘扔給秀荷一句:“看看吧,他這是在攢聘禮錢,等攢夠了鐵定上門和咱爹提親!為了娶你,人也是夠拼了。”

  秀荷可不要他拼。不要命了麼?下巴上的青茬兒都冒出來了,一身都是狼野味道。

  秀荷不看庚武:“穿什麼都要你管。”

  她的聲音低低的,也不曉得那人是否聽見,揩著晚春的袖子碎步往前走。

  那胯兒一搖一搖的,庚武循著背影看過去,敲釘子的錘子險些兒砸到了手。

  晚春緊趕了秀荷幾步,追上來道:“秀荷你聽見了沒,庚武少爺和我說話呢,他怕我曬黑!”

  晚春的臉羞得紅撲撲的,心跳怦怦然,也不待秀荷回話,忽又放平了嗓音睇著秀荷道:“秀荷,你得同我說實話,你和庚武少爺到底好了沒有?你是不是也喜歡他?”

  “什麼叫好沒好吶?我好好喜歡他幹嘛。”秀荷不敢看晚春的眼睛。

  晚春緊了緊手帕,把背地裡練習過無數遍的話說出來:“是呢,為了我,你也不能喜歡他。咱春溪鎮就三個少爺出色,梅大少爺幽居在家裡,梅二少爺心裡又只裝著你一個,剩下的庚武少爺,你可不能再和我搶。再說梅二少爺對你那麼痴情,你也不能不要他,我前幾天看見他在廟裡,還同我問起你來,說你最近老躲著不見他。看他黑眼圈憔悴的樣子,怪可憐的。”

  秀荷忽然想起來好多天沒去想梅孝廷了,到了嗓子眼的話便又說不出來。

  正說著,已經走到了梅家大院門口。

  管事的見是老太太親點的繡女,大中午的連忙給開了側門,把人往宅子裡頭領。

  梅家大院是座古樸雅韻的老宅子。南邊的宅子和北邊不一樣,北邊人喜歡用磚砌,南邊則喜用木頭。梅家是個大戶,院子裡每一間房用的都是上好的杉木與松木。瓦片是黑瓦,屋檐在廊前延伸出來一片,人在廊下走路,陰陰涼涼。院子也比北邊的窄和多,天井一小方,角落還種著花壇和樹,一進去撲鼻都是花糙香。

  陽光打不進老宅,視線灰漆漆的,一跨進後宅廳堂,裡頭已經等著好幾個繡女。老太太突然要檢查繡女們的課業,說是宮裡頭的老太妃要過生日,須得挑幾個靈秀手巧的,準備繡一張百鳥賀壽圖。

  卻也奇怪,一個一個輪著進裡間。晚春先自進去,秀荷隔開幾步隨後。那屋子裡黑,有沉香味兒瀰漫,老太太坐在正中的八仙高椅上,穿著黑布緞鞋的三寸金蓮踩不著地,口中叼個水菸斗,給每個進去的姑娘分著繡盤。

  後面是一道屏風,裡頭蒙蒙綽綽,像是坐著幾個人影。秀荷不想多看,從前她總聽梅孝廷說葉氏如何喜歡自己,那時候一進梅家後宅心裡都打著鼓兒,羞赧又憧憬;現在進來卻只道是東家,其餘的都不多想。

  晚春也不知怎麼了,走兩步腳下忽然打滑,秀荷想過去扶,一個嬤嬤卻已經把她攙了出去。秀荷看見老太太看了眼屏風後面,然後搖了搖頭,繼而叫自己過去領繡盤。

  許是因為晚春分了心,那繡盤拿著手裡也不仔細看,竟然被邊角上一根不起眼的針刺了手指,一點嫣紅從指尖上溢出,秀荷眉頭微微一皺,連忙把手指放在唇中輕吮。

  隔著屏風後,大少爺梅孝奕的眉頭便皺了起來。一旁站著的梅二夫人向梅大夫人遞了個眼神,兩個人便相視一笑。

  前面進去過七八個繡女,她們都臨時設置了小差錯,便是美娟都滑倒在了地上,大少爺也連睫毛都不顫一下。

  果然是個天生的妖女啊,怎樣的男人都被你勾魂。

  梅二夫人心裡這麼想著,面上卻作欣慰模樣對老太太點了點頭。

  老太太便認真望向秀荷:“你叫什麼名字?今歲幾何了,屬什麼的?”

  秀荷回答說屬兔。

  第013章姑娘點頭

  屬兔……

  梅老太太微點了點頭,又把秀荷的手端起來看,姑娘的手面蔥白細膩,指甲兒粉盈盈——梅家繡女的手都需經過精挑細選,品貌都不會差。

  梅老太太再看秀荷,語氣便暖和了許多:“屬兔好啊,屬兔的女孩兒有屋穴藏身即滿足,有五穀得溫飽便快樂,這樣的媳婦乖巧,心眼兒柔,招人疼吶。好,好,好。”

  那末了的三個字說得很慢,一邊說,一邊將秀荷從頭到尾仔細打量。

  “是啊,是啊,老太太看人都不會錯!”一旁的婆子老姨娘們連忙滿臉堆笑著應和。

  媳婦?

  秀荷頷首站在堂前,老太太用保養得宜的手面在她腕骨上摩挲,她心裡頭便生出些雲裡霧裡,不曉得怎麼忽然對自己說這些。

  只得也低頭應了一聲:“是”。

  老太太看見秀荷眼角下有一顆細小的淚痣,忽然想起來:“哦,我記起來了,你爹可是那個賣青紅酒的瘸腿關福?小時候常見你隨在他後頭來大院裡送酒,你娘給你扎的髮辮一翹一翹的,幾年不見,忽然就長這樣大了。”

  老太太的貼身婆子鄭媽便道:“可不是,大少爺還常用她家的青紅酒泡腳吶!每回秀荷姑娘來送酒,大少爺都提前等在院子裡。大少爺平時不愛出來,也就是秀荷姑娘來了,才會多呆上一會。”

  秀荷端著繡盤立在一旁聽,隱隱約約的話風不明,眉頭便蹙了起來。

  這鄭婆子拍起馬屁來沒玩沒了,梅二夫人怕秀荷聽了會多想,即刻撩開帘子走出來:“姑娘打小伶俐乖巧,我們全家上下哪個不喜歡?不像我那老二孝廷,偏就與她不對盤,沒少將她氣哭。”

  她此言模稜兩可,在戲中的秀荷曉得梅孝廷對自己不一樣,那戲外之人卻只當二少爺討厭她。

  葉氏說著,便和顏示意秀荷去繡房。

  那珠簾隨著清風微微拂動,秀荷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只看見大少爺端坐在輪椅上的側影,著墨黑綢緞長裳,整個畫面幽幽暗暗冷冷森森的。她想要從他臉上找尋些什麼,卻又什麼也看不清楚。

  因為要趕上五月中旬的老太妃壽辰,挑選出的四個繡女須得在半個月之內,將近乎一間屋子大的畫面繡完。這些年梅家就是靠著宮中老太妃的關係,才能夠繼續維持在南洋的生意。繡女們不敢怠慢,一個下午手上的活兒不見停,待到抬頭的時候,都已經是日暮時分了。

  晚春住在梅家後院的公房裡,和其他兩個繡娘手牽著手自去吃飯。秀荷近日回到鋪子裡和老關福一塊住著,並未吩咐灶上加碗勺,便留下來把零碎物件收拾妥當了準備回家。

  “轟隆——”

  四月的天就是多雨,一道響雷把整座宅子劈得地動山搖。大雨“淅淅瀝瀝”地落在天井裡,屋檐下又彌散開花糙潮濕的清新味道。秀荷用手遮著頭頂,想衝出院子去到門房。

  一跑起來胯兒便搖,那淺綠的繡花鞋兒在青磚石上濺起水花,檀紅的千褶裙上染開來一片深色的濕。

  大少爺梅孝奕靜靜地坐在二樓廳堂上看,梅家的男兒都生得唇薄鼻挺,他的臉與二少爺梅孝廷七分相似,卻更冷更陰。這是個沒有生氣的存在,森森然就似一張死寂的畫,喜歡的不喜歡的沒有誰知道。

  梅二夫人葉氏心裡頭對侄兒不屑,但看著陰影里大少爺停在秀荷背上的眸光,想了想,便揩著帕子走到二樓的欄杆旁:“阿荷呀,你來~”

  那聲音叫得溫柔,尾音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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