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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棠郎此舉也甚合情理。其實”若非見你熟睡的酣甜之相,我們早就喊你起床了!”玉雪瞟了眼皎玉和霞兒,俏然出聲道。察顏觀色間,我已知道玉雪的所言非虛,只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霞兒的神態之中略有一絲異樣。

  當我來到玉卿暫住的紫雲閣,面對玉卿的時候,我的心中不由一慘:桃花芙蓉面已失去原有的瑩膩,只留下一片枯敗的灰白;長盈三尺的光鑒漆發,雖仍是齊整地挽著一個雙抱髻,但滿頭的髮絲竟染上了些許白霜之色;一雙原本隨色而舞的秀眉,現在不只輕鎖微皺,每一簇眉毛更是凌亂非常;那雙勾魂攝魄直逼秋水的媚眼明眸,此際也已光暗無神;那兩片原本性感非常的艷唇,卻不止血色全無,更且有些乾枯。

  我從沒有想到,昔日豐腴而又有致、艷媚而又明秀的一代絕色,竟然會有如今這般的模樣!看著玉卿激動而又有些惶然的神態,我知道,她既是以再次見到我而感到高興,又是以目前這般的形貌相見而深覺惶慚,因此,那幾已成皮包骨身子的她,在微微顫抖間,恐怕一時難以說出片語只言。

  我用雙手握住玉卿已骨感十足的左手,冀望能以自己的溫暖來穩定住她的情緒,同時,我注目擁著玉卿在懷的采苹,輕聲問道:“玉卿姐到底是因何而病?又怎麼會愈醫愈重呢?”近五月未得一見的江采苹,雖則雙眼有些紅腫,但卻神采依舊,只是身姿似乎更見清瘦了,這讓我的心中也忍不住有點揪心的感覺。

  “皎玉妹妹她們產子未久,玉卿姐就頂著猶帶微寒的春風,約臣妾在宮中游苑散心。在到得彩絲院和安仁殿之間的歸真觀時,玉卿姐突然之間呆怔起來。待回至紫雲閣之後,便就此一病不起。兩個月以來,大內御醫診治多次,卻不但一無效果,反而每況愈下。據御醫而言,玉、卿姐乃是外邪侵體,心病感然,非僅是藥石之功可竟之病!”數月不見,采苹在言辭之間,倒也客氣了不少,彼此之間的距離似乎也在這一瞬間疏遠了不少。

  拋開心中一閃而過的雜念,我細細品嚼著采苹的話語一一心病,果然是心病!驀地,我的心頭隱隱顯露出一個答案,仿佛已抓到了玉卿的病因。但在我細思之間,卻又仿佛隔了一層雲霧,讓我一時之間抓不住、看不透這個答案到底是什麼。

  聽著我與采苹的談話,玉卿的情緒逐漸穩定了下來。但在我稱呼她為“玉卿姐”的時候,她的面上顯出一抹奇異之色,待得采苹言語已畢,玉卿輕吁了口氣,雙手緊了緊我的手,緩緩地說道:“道家飛仙、佛家涅盤對於我這般凡俗之人就不要論了!‘人死血脈竭,竭而精氣滅,滅而形體朽,朽而成灰土’,我卻認為人死即如燈滅一般!如今,我一病不起,一逝在即,既然棠弟能在我燈滅之前一聚,終是緣分非常,而采苹也與我有姐妹之誼,那麼我就不知恥地剖解一下自己,也向棠弟請求三件事!”

  我心裡一怔,玉卿怎地這麼悲觀?不要說宮廷內擁有醫道高明非常的御醫,即是萬般不濟的情況下,仍還有我秘藏的“萬應靈丹”起死回生!她到底在心靈上受到了什麼樣的創傷?不覺間我向采苹投去帶有詢問的一眼。采苹微微地一搖螓首。

  我反而倒好奇心大起:作為玉卿,她究竟會如何剖解自己,又會對我提出什麼樣的請求?因此,我也默然無聲地靜聽她接下來的言語。

  玉卿出了會神,接著說道:“其實我這一生可說大起大落,極盡榮枯:少而習廚練舞,憑靚容麗貌,脫小吏之家,進而成為壽王妃。五載夫婦相隨,一時家人身貴,闔族添光,不知羨煞了多少庸脂俗粉!俄起劇變,夫喪已淒,心傷盡極。適棠兒領旨往鎮西南,百般催我同行,我卻在一哀之下竟起出世之念,絕然而拒!孰料,堂兄貪權,聖上戀色,我孤身一婦人,如何而拒?況乎牽連家族禍福,縱然臣民暗譏,詩文喻嘲,我又怎能不忍羞而就?”言至於此,玉卿的語調轉疾,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枯手,以示撫慰,心中也暗暗感慨:人生的選擇雖有千百種,但,又有誰能真正把握住機會?其中又有多少次身不由已?設若當初玉卿隨我往鎮劍南,豈有後來的楊貴妃?設若楊釗獻妹之時,玉卿寧死不從,豈有楊國忠專權、五楊的薰天權勢?在這皇權至上的時代里,玉卿的這一切遭遇,難道真的就是她的宿命?

  玉卿住口喘息了幾下,待得氣息稍平,她復又幽幽言道:“後來,有人說我以媳侍翁,以色謀權,我置若未聞。據我思想,事已至此,多言多失,只會自取其辱,我何不縱情享受眼前的一切,我何不為自己的姐妹家族多謀利益!漸漸,我學會與玄宗調笑,也學會了與采苹爭寵!原本,我以為自己將如此而過,直至年老色衰。卻不料三年之前,棠弟驀然現於我的眼前,讓我心頭一亮,恍覺在這世間,不惟有依附我而起的家族,還在一個幼小之時,便與我結緣頗深地李棠!”

  語至於此,玉卿久病無神的面上突地漾出一抹帶有暖意的微笑。由玉卿這段的說述之中,我感受到了她的苦悶,也明白她為何一直胸大無腦般地享樂爭寵的主要原因,更感知她話語中隱藏的一絲迷亂——先一會兒她稱我為棠兒,這一會兒她又稱我為棠弟。顯見玉卿的思維已完全沉迷在自己當時的情緒感覺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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