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對方搖搖頭,沉默地跟他走了幾步,然後說:“好象就是前兩年。”

  回到房間第一件事,是打電話給夏衍。

  夏衍證實了噩耗,並且告訴他具體日期:1977年4月。地點是湖南省第三勞動改造管教隊洣江茶場。

  電話里沉默了一會,只有輕微的嘆息聲。

  “夏公,你說‘小開’這案子會平反嗎?”

  “肯定要平反。”電話機里傳來夏衍堅定的聲音:“三中全會開過了。平反只是時間問題。”

  1982年秋天,他又一次住進華東醫院的時候,傳來了一個使人振奮歡快的好消息:黨中央正式為潘漢年平反。

  27載沉冤終於得到昭雪了!

  “潘漢年同志幾十年的革命實踐充分證明,他是一個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卓越的無產階級革命戰士,久經考驗的優秀共產黨員,在政治上對黨忠誠,為黨和人民的事業作出了重要貢獻。”

  捧讀黨中央的文件,於伶禁不住一次次熱淚奔瀉。

  唯物主義者不相信鬼神,不相信人死後還會有知覺,但今天,他倒寧願相信漢年在九泉有知,能聽到黨在糾正錯誤以後終於為自己忠誠堅貞的兒子作出的公正評價。

  正邪自古同冰炭,忠佞於今辨偽真。一切對善良無辜的人強加的誣衊誹謗的罪名終究要推翻,一切對忠貞正直的人製造的冤獄錯案終究要昭雪。

  他在病榻上揮淚寫了十四首絕句,悼念亡友。

  九

  半年以後,1983年4月,於伶接到上海市委的通知,同劉人壽等幾人一起去執行黨中央交辦的一項任務:到湖南迎回潘漢年、董慧夫婦的骨灰盒,送到北京,在八寶山烈士公墓安葬。

  真是使人心酸的歷史巧合,他們到達長沙那一天,是4月14日,正是7年前潘漢年在長沙去世的日子。

  湖南的同志安排他們休息、參觀,去湘潭韶山沖和寧鄉花明樓,於伶都有點心不在焉,也有許多感慨。他的心早飛向湘東山區洣江茶場了。

  於伶坐在汽車上,淚水漣漣。漢年——親愛的好戰友,我們來接你了!他仿佛看到潘漢年夫婦正從那崎嶇的山間公路上一步步向他迎面走來。“小開”仍然那樣瀟灑秀逸,睿獸的目光似看透了人世的一切忠奸正邪,一切虛偽、陰謀和險詐。阿董依舊那樣爽朗熱情,樸實大方,發出南國女性真情的笑聲。

  茶場職工默默地將潘漢年夫婦僅有的一點遺物交給他們:一堆書籍,幾件破舊衣服,一些零碎生活用品。

  潘漢年臨終前交待過:他的西服和董慧的旗泡,捐贈給話劇團當演出服裝;董慧坐的輪椅,送給需要的殘疾人;他的一支筆,給照顧他倆晚年生活的茶場職工家屬黃菊珍,他們不可能送錢給那位心地善良的婦女,他們身邊也沒有錢,只能以這支用了多年的筆留給她做紀念了。

  茶場職工再沒有提供有關潘漢年夫婦逝世時的細節。他們是在長沙先後去世的。只有一位老職工記得,潘漢年病重送長沙搶救,幾天後董慧得到通知也趕去了。臨行前,她對鄰居說過一句話:“老潘將來會復活的。”

  阿董,你說得對,老潘終於在人們心裡復活了!

  他們回到長沙,在郊外面對湘江的一塊荒坡上,找到潘漢年的埋骨處。一塊粗糙的木板標誌上寫著:

  77—652蕭叔安之墓

  1977年4月14日病故

  妻董慧立

  這就是傑出的共產主義戰士、功勳卓著的革命家潘漢年的長眠地。

  十

  3個月後,於伶在《新觀察》上讀到一篇《潘漢年獄中遺詩》的文章,署名陽江。作者回憶了他在洣江茶場結識潘漢年的經過和他們之間的交往,敘述了潘的最後時刻。於伶噙著熱淚,一遍一遍地讀文章的有關段落,仿佛見到了故人的最後姿影。

  “我第一次在湘贛邊九龍山區西麓的茶場裡看到潘漢年同志,是1976年春節的前一天。場部要舉辦全場各隊犯人的文藝會演,我們幾個人在大禮堂布置舞台。休息時,我看到一位消瘦的老人,身穿破舊的藏青毛料衣服,手提蔑織圓籃,拄著手杖,從禮堂前面的小馬路走向場部商店。商店裡人很多。他站在櫃檯邊的人群後面,讓其他顧客一個一個擠到前面買東西,自己在後面等著。子弟學校的一位女教師看到他,讓他上前去買了味精、醬油、白糖、花生之類的東西。老人含笑點頭致謝。走出店門,他又向一個農村婦女買了一些雞蛋,蹣跚著走回場部職工宿舍區。這時後邊有幾個兒童追上來,使勁地喊:‘潘漢年,你買雞蛋還沒有找錢哩!’

  我心頭驟然一緊,定睛打量,原來他就是潘漢年。

  只見他迴轉身來,彬彬有禮地接過找回的錢,低聲道了謝。隨後,他的背影便消失在拐角的苦楝子樹後面了。

  一天傍晚,場部前坪放映電影《大浪淘沙》。我看見潘老推著一位頭髮斑白的老婦(董慧同志)乘坐的輪椅,停在場部食堂的避風處。當影片中的故事演到北伐高潮來臨時,主人公每一次鬥爭的勝利都使這兩位老人高興,董大姐還報以嘻嘻的笑聲。當‘四一二’事變後反動派屠殺革命志士的場面出現時,只見潘老仰望墾空,發出一聲長嘆。電影終場,潘老在人流的後面推著輪椅,沿著食堂至幹部宿舍的林蔭道,走到盡頭的一棟兩開間的小平房前。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