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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老張是真的老了,大約有一年了,不,自從山山生病以後,他一次也沒有過造愛的暗示。有資料說,中國男人約有30%在四十歲以後患有陽痿症,很多家庭因此而破裂。現在他們平穩地過渡到無欲之年,雖說有違人道,未免令人悲哀,但性並不是人生的全部,拒絕激情,拒絕性愛,也許就是這新人生的特色罷。

  惟有工作才能使她沉迷,才能使她忘卻痛苦,可是她正在接受組織調查,不允許她放開手腳大刀闊斧去工作。這是官場的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她必須做出與以往不同的姿態,表現出一種「度」來。除了開會,日常工作留給吳斯仁和其他同志做,簽文件時也只是寫「同意」二字,很少提出具體意見,過去她喜歡在文件處理箋上洋洋灑灑寫出很長的意見,有時還要另外附上紙,這甚至成為縣委辦公的一道獨特風景。她的字也寫得雄渾有力,秘書們都誇她的字有男人之風,她聽了總要笑一笑的,她並不喜歡這種誇獎,她笑的是說這話的人太老實,連馬屁都拍不好,怎見得字寫得硬一點兒大一點兒就像男人?又怎見得用男人之風比喻女人就是對女人的讚揚呢?從市委反饋過來的消息說,幾個領導對她不配合調查的態度不那麼滿意,吳斯仁要她同邱書記談一談。她說:「談什麼?沒什麼好談的。」吳斯仁說:「還是別把事情搞大,弄得日後沒有迴旋的餘地。你要是同意,我可以向省里打聽一下,能做工作儘量做工作。」趙離堅決拒絕。吳斯仁走後,她又覺得吳斯仁的建議未嘗不可考慮,想了一下,在省紀委沒有過硬的關係,就掛了省委辦公廳,找那次在靈山屙出石頭的處長,處長現在已經提升為副秘書長了,回說也知道了她的事情,答應幫她打聽打聽。下午副秘書長很快打來電話,說是她的案子已經搞到省委朱書記那裡去了,很可能最近就要研究。趙離放下電話,更加深了一層心事。

  連朱書記都過問了這件事,看來事情比預想的要嚴重得多,同時聯想到向朱書記匯報那天的失態,還有自己主動放棄到中央黨校學習……這些事情孤立地看並沒什麼,聯繫起來,鐵定會對她的政治前途造成致命傷。看來不僅提升沒什麼希望,連縣委書記的位置也要坐不牢的。要不要向朱書記,還有劉書記寫封信說明情況?猶豫良久,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這樣做違背了組織原則,何況省委領導那麼忙,怎麼好為了一點個人小事去驚動他們呢?又想,真是給處分、不讓干也罷,大不了回經州去重操舊業,當一名婦產科醫生。一時心血來潮,寫了一個條子,要縣醫院給她借了一大堆婦科方面的書,夜晚睡覺的時候用來解悶兒。看了兩夜,感到自己著實好笑,扔到一邊。

  離新城縣城一百多里地,有一個叫做大陳市的小村。據說從來沒有縣上的幹部到過,那裡的群眾還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趙離剛來新城的時候,縣政府曾經表彰過該村惟一的一名教師,這個教師幾十年在村里搞複式教學,每天都要跑幾十里路接送學生,事跡十分感人。趙離在表彰會上見過那個教師後,說過有空時要去那裡看一看。現在可以圓這個心愿了。

  張力又到省城送稿未回,趙離叫了經常照顧山山的小胡,一大早出發,把車開到山下林場,鄉里的書記、鄉長已經在那裡迎候,趙離說了要去大陳市的想法。書記鄉長都露出為難的神色。趙離說:「怎麼了,怕我走不動?」書記嘻嘻笑著說:「不是,是我們走不動。離這裡好幾十里地呢。」趙離輕蔑地說:「走不動就別去,讓鄉長跟我去。」書記說:「那不行,趙書記要去,我咋能落後,我也有兩年沒去過了。」向林場的人做了一個拄拐杖的動作,有一個人馬上送來幾隻竹製拐棍和草帽,趙離戴上草帽,拄起拐棍,大家都看著她笑起來,趙離說:「是不是很像山裡的老太太?」大家有說像的,也有說不像的。

  一行人在山間小路走了大半天,一路聽著鳥鳴風哨,間或見過幾隻山禽野獸,走走歇歇,一直走到太陽落山,才到大陳市村,只見半山腰濃陰中露出稀稀落落十幾間房屋,也有青磚黑瓦的,也有土牆草頂的,一縷青煙在林間纏繞,給傍晚的山村增添了無邊的寧靜。書記徑直把他們帶到村長家裡,村長是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兒,一顆牙也沒有,據說還是土改時期的老幹部。見了他們,不安地搓著手,張開不設防的嘴巴,大舌頭好笑地在裡邊攪動,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什麼,趙離沒有聽懂,但能理解那是歡迎的意思。村長的老母親已經九十多歲了,牙齒倒比兒子多了幾個,伸手捉著趙離的手,用一種大異於新城縣城的方言說:「菩薩,我活了這麼大的歲數,沒見過有這麼好看的閨女,你今年有二十幾了?四十多了?哪兒像哦。觀世音下凡,觀世音下凡。阿彌陀佛!」這麼多年來,趙離頭一回聽人喊閨女,又被說成是二十多歲的觀音大士,倒搞得很害羞。聽說縣上來了大幹部,村落里的人晚飯後都來串門兒,蹲了一地,問他們的話,他們似乎只會笑,低頭抽菸管。

  趙離轉問幾個扭成一團的女孩兒,女孩們更是羞澀地往一處擠,笑得不可開交。夜裡趙離就宿在村長家。

  山里沒電,習慣早睡,夜裡趙離躺在床上,四周漆黑得宛如混沌未開,可以聞到一種發霉而咸香的味道,伸手摸摸床下,墊著一種柔軟的叫不出名的乾草,屋樑上懸掛著幾塊臘肉,剛才嗅到的混合味道就是乾草和臘肉發出的。側耳細聽屋外,只有一絲絲山風細語似地吟唱,偶爾傳來幾聲不知名的鳥叫。完全是另外一種生活感受。走了一天路,原以為疲勞正好做催眠的良藥,哪知道渾身只管酸痛乏力,手腳擱哪兒都不合適,大腦卻清楚得厲害,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把能記得起的事情一點點地回憶。仿佛想生活本來有很多樣子,這裡的人一輩子沒有走出過大山,他們一樣過得很幸福。當縣委書記是一種人生,在這裡做農民不也是一種人生麼?正想著,聽到地響聲,不禁一陣緊張,睜眼一看,原來是村長的老母親,老太太摸到趙離跟前,趙離緊張得一動不動,黑暗中能感到她的注視,老太太把趙離的薄被掖掖緊,口裡自顧說:「山里夜涼,六月天也不能忘了蓋被袱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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