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另一個更好事的險惡地說:“連閨女一起睡唄。”

  美奴撿起一塊磚頭衝出家院,哭著怒喊著:“你們這些老母狗,快滾開,離我家遠些,不然我就用磚頭給你們的腦袋開瓢!”

  這話果然管用,圍觀者叫嚷著飛快消失了。美奴扔下磚頭,覺得頭疼得厲害,她是否會像母親一樣突然失去記憶?而恢復記憶又如此時斷時續地艱難?她恐怖極了,她空著肚子再次來到碼頭,她獨自坐在江堤上,望著江水。川流不息的江上沒有船的影子,江才真正自由起來。水聲很溫存地響著,美奴重溫著漁民們給雌馬哈魚剖腹的情景。銀白的魚皮向兩側抖動著,突然就出現一汪金紅色的東西,猶如灰色天邊的一場日出。那時候岸上到處是魚腥氣,人來人往的,一會靠岸了一條船,一會又靠岸了一條船,有人愁眉苦臉,有人興高采烈,魚販子都跟著熬紅了雙眼。那時水鳥也在江上飛來飛去,它們跟著天色而改變自身的顏色。現在山已經蒼涼寒瑟了,落葉沉積,江對岸的灌木叢原先宛如一片淡淡的綠雲,如今卻是一團濃黑的潑墨了。季節真是善變啊。季節也會突然喪失記憶嗎?比如說春的花香鳥語就忘卻了冬的凜冽蒼茫,秋的高遠空曠就忘記了夏的火熱燦爛?

  美奴望著江水,忽然生出了投進去的欲望。但這種絕望的念頭很快勾引出了對於劉江紙條上最後一句話的回憶,同時也想起了張多多,美奴便覺得投江的事應該留給可恥的人去做。在她看來,劉江、張多多、自己的母親,還有蕪鎮的許多人都應該葬身江水,寂無聲息地消失,蕪鎮沒有了這種人她會舒服些。美奴便沿著死亡這條狹窄的胡同繼續想下去,誰最該死,誰最迫切需要死,結果她的意識烘托出一個人,令她毛骨悚然,兀自驚出一身冷汗。她又深人追究這人的死於己於別人的好處,結果她又一次認定這人該死,她反而平靜了。太陽升高了,江面波光蕩漾,光與水交融的柔和色彩非常令她感動。

  美奴正午回家時覺得一身輕鬆。她飽餐了一頓,和白石文也能心平氣和地說點什麼。他在清除酒館拆除後留下的瓦礫,弄得滿頭大汗。

  “看見它們,她就會心疼的。”他解釋說。

  “那就把它們全清除了。”美奴說。

  “你爸爸大概該從酒田往回返了吧?船回來時可能會帶回一些機器。”白石文說,“比如榨油機,鎮長說明年要開一個豆油加工廠,咱這裡自產黃豆,低成本銷到外地,由別人榨了油再賣,不如自己榨油賣。油價又提高了。”

  “也真是的,油水不能讓別人白白占去。”美奴說,“日本的榨油機就真的好麼?”

  “那當然了,他們生產的機器在全世界都是一流的。”白石文忽然又轉換了話題。”你們馬上要初中畢業了,說不定將來去城裡上高中考上大學,又能考上留學生呢。”

  美奴笑笑,乖乖地坐在木墩上看白石文清除瓦礫。晚飯將臨時,他已經把活幹完了。楊玉翠為他打清水洗臉,他們又一起吃完了午間的剩飯。後來他說該回去備課了,不打擾她們母女了,幾個學習差的學生家也該去家訪了,就出了美奴家。美奴看見白石文的背影將要消失在小巷深處時,忽然大發善心而又惡作劇般地召喚母親:“快看那楊玉翠勾起脖子看了一眼,說:“你老師就要拐彎了。”

  “看見他的背影了嗎?”美奴說,“好好看看。”

  “一個人的背影有什麼好看的。”楊玉翠嘀咕著。

  “好好看看他的背影吧!”美奴再次強調。

  白石文大約已經拐了彎,楊玉翠頹然收回視線,指著雞窩說雞瘦了,又埋怨廁所生了蛆蟲:“到處地爬,爬到韭菜地里去了,我看明年的春韭怎麼吃。”

  “現在你就想著吃明年的春韭了?”美奴說。

  美奴見母親去餵雞了,她用衣襟兜著捧糧食,嘴裡嚕嚕嚕地響著,像個頑皮的孩子在學打口哨。後來她又進菜園將豆角架上的枯敗的蔓葉擼下來,堆在一起引火燒起來。通紅的火苗同西天的晚霞各燒各的。最後都獲得了相同的結局,火苗盡了,晚霞也盡了。暮色開始四處蔓延,有些微弱的景色看起來就似明非明了。

  她們雙雙回到屋裡,又在昏暗的燈下談起了酒田。

  “靠江和靠海的女人都長得好,可是江沒有海大,所以海邊的女人比在江邊長大的女人更受看。”楊玉翠說,“蕪鎮靠江,酒田靠海。”

  “所以酒田的女人就比你受看?”美奴說。

  “興許是吧。不然回來的男人們怎麼總是念念不忘呢。你知道他們第一次從酒田回來,對老婆都愛理不理的,當初真不應該讓他們去當船員。爭著搶著的,攔都攔不住。”

  美奴有些駭然了,母親這番有頭有緒的話分明說明她此時理智清醒。

  “那麼——”美奴說,“你還記得咱家開的酒館了?”

  “美奴,事情一樣樣想起來真是費勁。我現在就惦記著蕪鎮還來不來漁汛了?我想跟著船到江上捕魚。”

  “再來漁汛時就封了江了,用不著船了。”美奴說,“我小時候是個什麼樣的孩子?淘氣嗎?”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