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當然,直到今天還能記得信上寫了什麼,只是,希望可以忘記,希望把這樣的信忘記,這樣的,一個做父親的人,醞釀許久或急促間寫就,顧不上合適不合適,撒網一般投遞出去的信。

  「如果你們有她的消息,請和我聯繫。謝謝。」

  和郵件一樣,努力想要忘記的還有與父親通的電話。

  他在話筒那邊對我說:

  「……餵?!」

  {電車}

  坐過很長途的JR線電車。坐過很長途的新幹線。

  從東京去往長野的飯田線,有一半時間車廂里只有我一個人。它穿越森林和山洞。在一側的窗戶上映出綠色的河川,另一邊的窗戶上匆匆送過幾片雛菊。

  偶爾一座大山,於是隧道顯得特別長,列車久久地搖晃在白色的燈光里,仿佛只是震動而沒有向前或向後的知覺。

  它駛上田間,兩節車廂的短短的身長。

  把綠色帶往金黃的路線。

  {火車}

  從南往北。

  去北京前先要買火車票。也不知該說命中注定還是純屬巧合,買到了三天裡最後一張硬座票。之前還在猶豫,聽見窗口裡傳達出這個信息,立刻點頭「我要的,我要的」。離開長長的隊伍。

  那年冬天一直在下雨。

  離開上海前的最後一晚,忍無可忍地離開原先出於經濟考慮而胡亂投宿的網吧和小旅店。找到一家三星級的酒店,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在這裡過一個符合「最後」性質的夜晚。

  單人間的軟床,帶熱水的衛生間,窗下就是福州路(那個時候一定沒有想過幾年後會在十幾米外的福州路書城裡搞簽名售書吧)。

  只是瘋狂的、潦倒的,以及髒到一定程度的住客而已。為了對得起付的六百元費用,勤勉地洗了三次澡。

  去附近的小吃店裡買了熱餛飩,坐在角落的桌子,望著路上往來的行人。

  父親離開席位去窗口領點心,母親坐在旁邊的凳子上,一手握住父親的包,一手拿出紙巾將桌面擦乾淨。

  我抽出三把一次性塑料湯匙,軟軟的薄片很容易刮破嘴。

  母親注意到,提醒一句「小心點啊」。

  以前的普通場景。

  合時宜與不合時宜地回想起來。

  第二天在12點前退房,儘管我的火車晚上8點才開,但多留一會兒就會影響房費,所以即便要在車站滯留七八個小時,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到了上海站,從計程車里搬出巨大的行李箱後,旁邊立刻閃出幾個穿紅背心的人,連聲招呼說「我幫你搬吧」。原本以為是火車站助人為樂的服務人員,連聲道謝著將行李交到了對方手上。直到他幫忙搬到候車大廳,轉身向我收十塊錢。

  從下午2點開始,在候車大廳里坐到晚上7點。

  那期間打的電話。母親接的。和父親的通話在一小時後。

  「——總會有一天,以翠綠的形式,鑽出地面。」

  {從南往北}

  綠色的車廂,椅子套著白色布套。過了淮河,雪光照亮地平線。

  巨大的行李箱沒有擱架可放,我把它扔在車廂與車廂連接的過道。春運的客列里,奇蹟般地居然沒有人在下車時順手牽羊。而中途有一次去看望,發現有沒買到座票的人把它當成高度合適的凳子,半倚著靠坐在上面打盹。

  不便吵醒他,悄悄又走回去。

  與同座的旅客打牌。買了五塊一盒的非常糟的河粉當晚飯。胖胖的列車員很喜歡我,來回走三次,都特別點著我玩笑地說「錢包就這麼放啊」,「幹嘛不好好坐」,「哦喲還不睡」。

  前半夜塞著耳機聽歌,後半夜靠著旁邊男生的肩膀睡著。

  睡到早上,硬座一夜後酸疼的四肢,眼睛糊滿尷尬的眼屎,臉也繃繃得乾乾的,頭髮在腦後塌了一塊。

  從南往北,進入銀白色的陌生的大地。

  「——總會有一天,以翠綠的形式,鑽出地面。」

  {旅途中}

  在京都看櫻花,一整天下來被烤成脫水的駱駝,但櫻花的美麗是值得如此付出的。層層疊疊粉色的雲交蔽了天空。按照海拔不同,分成未開、初開、滿開和散始的不同景色。

  遊覽到妻籠和馬籠,維持了江戶時代風貌的著名歷史景點,兩座舊時的驛站,建築的式樣如同隨時都會有忍者出現。

  從妻籠到馬籠,中間有七千米的盤山路,也一個人爬了下來。

  每天晚上都累到虛脫,泡澡時矇矓地看著房間裡的電視昏昏欲睡。儘管獨自住宿時,不知怎麼總是被分配到位於走廊盡頭或樓梯旁邊的房間,聽聞一些迷信傳說,心裡覺得惶惶,更懊悔著因為貪圖方便選擇離車站最近的旅店,出奇昂貴的宿金,內部卻也只是很平常的布置。

  洗完頭後濕漉漉地坐在被單里,喝冰牛奶,逐個換台看各檔綜藝節目,哈哈笑出聲,等到睡意襲來,一歪腦袋就打起了呼嚕。

  {年}

  二〇〇〇年。

  繼除夕前的那次聯絡,再沒有撥號回家,即便找到工作,順利地落了腳,甚至可以說是很自由快樂地過了兩個月後,依然沒有勇氣給他們電話。

  終於某天同事招呼我「找你的」,我走去拿起話筒。

  「餵——?」

  「是我。」爸爸說。

  「我來北京出差。」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