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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軍西北”之夢(3)

  決裂

  既然黨國領袖白紙黑字寫得清楚明白,朱家驊與蔣廷黻也不敢明目張胆地耍布袋戲,以此來擺弄精明如猴的蔣介石。陶孟和大感沮喪,但一時又想不出對策。正在幾人無計可施之時,此事被蔣廷黻譏諷為“太上總幹事”②的傅斯年聞知。傅主動致信朱家驊,開始替這位交情甚篤的上司排憂解難:“……此事大可發愁,酒泉嚴格說僅一油棧,如何設社會所,其中既無經濟可以研究,亦無文化接觸可以研究(研究文化接觸最好在西寧),社會所如在西北設分所,必以蘭州為宜,酒泉切切不可,此點若不改,後患無窮。若名稱上在酒泉掛社會所之牌,必為空洞。以介公之熱心西北,夏、秋未必不去,一看其為空洞,非真遷也,恐本院整個蒙不良之影響。”他又說:“本院似不當把社會所實際上放在李莊,分店在蘭,牌子卻掛在酒泉,而謂不在蘭州也。”

  傅斯年寫這封信,的確有點“太上”的架勢,對朱家驊、蔣廷黻與陶孟和串通弄出的這個到西北創辦社科所的主張,表面上熱心,實則心存芥蒂。此時的傅斯年意識到西北之重要,但只是限於政治上之危局,至於朝野上下掀起的西北建設和立國之本之類的說法,頗有輕視之意。傅對陶孟和主張社科所搬遷西北的構想,曾“引當時報上一名詞雲'陽奉陰違,貽誤要公'以為笑謔。”兩個月後,傅斯年綜合各種信息分析,突然感到苗頭不對,陶孟和如此熱心“進軍西北”,分明是和自己爭地盤的一個陽謀。早在南京中央研究院招降北平的陶孟和殘部時,滿身霸氣與嗅覺敏銳的傅斯年就曾專門找到陶訂了一個“君子之約”,其中說“近一百年史,即鴉片戰爭起,由社會所辦,其設備亦由社會所”,而鴉片戰爭之前的歷史,則由傅主持的史語所辦,社科所不得染指。傅斯年在後來的行事中,確是實實在在地履行了這個約定。史語所全漢升“昔有志治近代一問題”,被傅斯年及時阻止,傅命其研究範圍只能在清初以上,不得窺視近代。傅斯年如此,陶孟和也只好號令手下弟兄不能窺視近代以上,兩所人員可謂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井水不犯河水。令傅斯年想不到的是,此次陶孟和借“進軍西北”之機,已經暗中招兵買馬,而招來的又竟是費孝通、韓儒林、李安宅等輩。李安宅早年畢業於燕京大學,與費孝通亦師亦友;韓儒林雖畢業於北大哲學系,但後來任教於燕京,當時顧頡剛受中央大學校長顧孟餘邀請出任中大出版部主任,邊疆語文編譯委員工作始由顧氏推薦的這位蒙藏史專家韓儒林主持。

  前文提到,幾年前在昆明時,傅斯年就因吳文藻、費孝通輩鼓搗出一個所謂的“民族學會”,與史語所相抗衡而大為惱火,直至雙方干戈相向,傅用奇計把吳、費等輩山頭推倒削平為止。現在陶孟和又暗中拉攏集結費孝通等“燕大派”進入中央研究院社科所,企圖與史語所抗衡。於是,傅斯年立即致函陶孟和,內有“恐有大規模之重複在後,未便再顢頇下去”等敲山震虎式警告之語。陶孟和正為“分店在蘭,牌子在酒泉”之事如何矇混過關大傷腦筋,忽見傅斯年以咄咄逼人的氣勢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橫加指責,自是不甘臣服,當場揮毫予以反擊:“……今又遭一再鞭撲,且警告以所請之人不得任為研究員(實際上現僅有一人),弟行能無似,如足下承認弟無資格進行西北工作,或須完全退出'中研院',尚祈坦白告我為幸。”

  傅斯年接函,見對方不把自己這位“太上總幹事”放在眼裡,竟敢和自己公開叫板兒,火氣更盛,再度潑墨揮毫,除了對陶孟和嚴加痛責,還致書朱家驊,把陶孟和欲“掛空牌於酒泉”的設想,上升到“近於蒙蔽政府之事”的政治高度,並堅稱此為“院務之大事”,應該“聞之院務會議,以商其各種可能之利害”,因為這等大事,並不是院長和某位所長合謀就可以算數和應該執行的事情,至於中央研究院的發展前景,該如何擘劃,不容許“黑箱操作”。傅斯年此信既有政治高度,又有理論依據,可謂刀刀見血,針針封喉,令處於黨國大員地位,又“高處不勝寒”的朱家驊不得不好好思量一番。

  陶孟和當然不服氣,他再次致函傅斯年直言不諱地說道:“退一步講,中國學術工作,以至近於學術之工作如此幼稚,研究之處女領土如此之大,'重複'……又有何妨。”傅斯年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別人與自己所掌控的領域“重複”,與自己“重複”,就等於另立山頭,向自己宣戰。這一點,從傅氏當年特別看重的弟子夏鼐的說辭中即可以明了。國民黨退據台灣五年之後的1955年,在郭沫若的指示和壓力下,時任中科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長的夏鼐,在同年《考古通訊》第三期發表了《批判考古學中的胡適派資產階級思想》一文,文中列舉了胡適多條罪狀,如第四條:“壟斷材料,囤貨居奇,這是反映了腐朽的資產階級的惡劣作風。”第五條:“宗派林立,學閥稱霸。胡適傅斯年輩學閥,是以研究機構和高等學校作為地盤的,成為一種排他性的宗派。像軍閥一樣,他們雖時常打算擴充地盤到別人的勢力範圍中去,但自己的地盤是決不容他人染指的。這種風氣也傳染到考古工作中去。”夏鼐這些話,雖是處於當時嚴酷的政治形勢而不得不為之,但也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胡適、傅斯年確實有這方面的毛病。

  傅斯年見陶孟和把自己的警告當作耳旁風,且還振振有詞地予以辯駁,於氣惱中再度給朱家驊發函,除了要求把此事“聞之院務會議”之外,還想出打壓制裁陶孟和的另外一個計策,強烈要求將社科所與史語所“兩所工作之分界,提交院務會議”,院務會議將分界劃清並得到兩所負責人認可後,“另由全院辦一中央研究院西北工作站”,以便集中強有力的人員做更全面的工作。

  陶孟和得知傅斯年的函件內容,眼看自己的心血將付之東流,再也顧不得作為長輩的面子,乾脆撕破臉皮,以牙還牙,以“足下伎倆高超,素所深悉”等語致函傅斯年,對其言行大加痛斥。傅斯年接函自是怒火萬丈,當即回函予以反擊,其中特別提到“伎倆”一詞:

  伎倆一詞,其Connotations在中國雖無標準字典,然試看《聊齋》、《西遊》、《兒女英雄傳》、《封神榜》等書,完全是一句罵人很重的話,意為“小小陰謀”之類或英語之treacherous……此等罵人話,最好盼望我公收回,即是說,下次來信,聲明收回“足下伎倆高超,素所深悉”十個大字,除非我公認為不必再作朋友的話。

  雙方情緒至此,已形同戰場上的肉搏狀態,裂痕既開,很難融合。又經過幾個回合的交鋒,二人的裂痕越來越大。最終的結局是,陶、傅二人形同仇寇,不相往來,無論是陶孟和設想的“分店在蘭,牌子卻掛在酒泉”,還是傅斯年構想的“西北工作站”的對應之策,統統成了泡影。而此前已赴蘭州治病療養的陶孟和夫人沈性仁,則在陶、傅二人爭執吵鬧聲中客死他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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