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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云:「惶惶」大軍,迎頭而奔,「嗤嗤」小民,勿向後跟!賦〔9〕也。

  三月十四日。

  這篇文章被檢查員所指摘,經過改正,這才能在十九日的報上登出來了。

  原文是這樣的——

  第三段「現在通行的說法」至「當然既」,原文為「民國廿二年春×三月某日〔10〕,當局談話曰:『日軍所至,抵抗隨之……至收復失地及反攻承德,須視軍事進展如何而定,余』。」又「不得而知」下有注云:(《申報》三月十二日第三張)。

  第五段「報載熱河……」上有「民國廿二年春×三月」九字。

  三月十九夜記。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三月十九日《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干。

  〔2〕中國現代聖經指孫中山的《三民主義》。「迎頭趕上去」等語,見該書《民族主義》第六講,原文為:「我們要學外國,是要迎頭趕上去,不要向後跟著他。譬如學科學,迎頭趕上去,便可以減少兩百多年的光陰。」

  〔3〕傳這裡是指闡釋經義的文字。

  〔4〕「日軍所至」等語,見一九三三年三月十二日《申報》載國民黨代理行政院長宋子文答記者問:「我無論如何抵抗到底。日軍所至,抵抗隨之」;「至於收復失地及反攻承德,須視軍事進展如何而定,余非軍事專家,詳細計劃,不得而知。」

  〔5〕「嚴飭所部切勿越界一步」一二八上海戰事後,國民黨政府為向日本侵略者乞降求和,曾同意侵入中國國土的日軍暫撤至上海公共租界,並「嚴飭」中國軍隊不得越界前進。〔6〕義軍指「九一八」後活動在東北三省、熱河一帶的抗日義勇軍。

  〔7〕張作相(1887—1949)遼寧義縣人,九一八事變時任吉林省政府主席、東北邊防軍副司令長官。

  〔8〕張慧沖(1898—1962)廣東中山人,魔術、電影演員。曾於一九三三年初赴熱河前線拍攝義勇軍抗日紀錄影片。這裡引用的是他自熱河回上海後於三月十一日的談話,載三月十二日《申報》。〔9〕賦《詩經》的表現手法之一,據唐代孔穎達《毛詩註疏》解釋,是「直陳其事」的意思。

  〔10〕春×三月某日這裡的「×」,是從《春秋》第一句「元年、春、王正月」套來的。據《春秋公羊傳》隱公元年解釋:「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也。」這裡用「×三月」,含有諷刺國民黨法西斯獨裁統治的意味。 當心咬著辣椒

  上海近來多了趙大爺趙秀才一批的人,握了尺棒,拚命想找到「阿Q相」的人來出氣。還好,這一批文人從有色的近視眼鏡里望出來認為「阿Q相」的,偏偏不是真正的阿Q。

  不知道是什麼來歷的何家干,看了我的《提倡辣椒救國》(見本刊十二號),認北方小孩的愛嗜辣椒,為「空前絕後」的「奇聞」。倘使我那位北方朋友告訴我,是吹的牛皮,那末,的確可以說空前。而何家干既不是數千年前的劉伯溫,在某報上做文章,卻是像在造《推背圖》。北方小孩子愛嗜辣椒,若使可以算是「奇聞」,那麼吸鴉片的父母,生育出來的嬰孩,為什麼也有菸癮呢?

  何家干既抓不到可以出氣的對象,他在撲了一個空之後,卻還要振振有詞,說什麼:「倘使是真的,中國人可實在是一種與眾不同的特別民族了。」

  敢問何家干,戴了有色近視眼鏡捧讀《提倡辣椒救國》的時候,有沒有看見「北方」兩個字?(何家干既把有這兩個字的句子,錄在他的談話里,顯然的是看到了。)

  既已看到了,那末,請問斯德丁是不是可以代表整個的日耳曼?亞伯丁是不是可以代表整個的不列顛群島?

  在這裡我真懷疑,何家乾的腦筋,怎的是這麼簡單?會前後矛盾到這個地步!

  趙大爺和趙秀才一類的人,想結黨來亂咬人。我可以先告訴他們:我和《辣椒與橄欖》的編者是素不相識的,我也從沒有寫過《黃人之血》,請何家干若使一定要咬我一口,我勸他再架一副可以透視的眼鏡,認清了目標再咬。

  否則咬著了辣椒,哭笑不得的時候,我不能負責。三月二十八日,《大晚報》副刊《辣椒與橄欖》。 「你們批評英國人做事,覺得沒有一件事怎樣的好,也沒有一件事怎樣的壞;可是你們總找不出那一件事給英國人做壞了。他做事多有主義的。他要打你,他提倡愛國主義來;他要搶你,他提出公事公辦的主義;他要奴役你,他提出帝國主義大道理;他要欺侮你,他又有英雄主義的大道理;他擁護國王,有忠君愛國的主義,可是他要斫掉國王的頭,又有共和主義的道理。他的格言是責任;可是他總不忘記一個國家的責任與利益發生了衝突就要不得了。」

  這是蕭伯納老先生在《命運之人》中批評英國人的尖刻語。我們舉這一個例來介紹蕭先生,要讀者認識大偉人之所以偉大,也自有其秘訣在。這樣子的冷箭,充滿在蕭氏的作品中,令受者難堪,聽者痛快,於是蕭先生的名言警句,家傳戶誦,而一代文豪也確定了他的偉大。

  借主義,成大名,這是現代學者一時的風尚,蕭先生有嘴說英國人,可惜沒有眼估量自己。我們知道蕭先生是泛平主義的先進,終身擁護這漸進社會主義,他的戲劇,小說,批評,散文中充塞著這種主義的宣傳品,蕭先生之於社會主義,可說是個徹頭徹尾的忠實信徒。然而,我們又知道,蕭先生是銖錙必較的積產專家,是反對慈善事業最力的理論家,結果,他坐擁著百萬巨資麵團團早成了個富家翁。蕭先生唱著平均資產的高調,為被壓迫的勞工鳴不平,向寄生物性質的資產家冷嘲熱諷,因此而贏得全民眾的同情,一書出版,大家搶著買,一劇登場,一百多場做下去,不愁沒有人看,於是蕭先生坐在提倡共產主義的安樂椅里,笑嘻嘻地自鳴得意,借主義以成名,掛羊頭賣狗肉的戲法,究竟巧妙無窮。

  現在,蕭先生功成名就,到我們窮苦的中國來玩玩了。多謝他提攜後進的熱誠,在香港告訴我們學生道:「二十歲不為赤色革命家,五十歲要成僵石;二十歲做了赤色革命家,四十歲可不致落伍。」原來做赤色革命家的原因,只為自己怕做僵石,怕落伍而已;主義本身的價值如何,本來與個人的前途沒有多大關係;我們要在社會裡混出頭,只求不僵,只求不落伍,這是現代人立身處世的名言,蕭先生坦白言之,安得不叫我們五體投地,真不愧「聖之時者也」的現代孔子了。

  然而,蕭先生可別小看了這老大的中國,像你老先生這樣時髦的學者,我們何嘗沒有。坐在安樂椅里發著尖刺的冷箭來宣傳什麼主義的,不須先生指教,戲法已耍得十分純熟了。我想先生知道了,一定要莞爾而笑曰:「我道不孤!」

  然而,據我們愚蠢的見解,偉大人格的素質,重要的是個誠字。你信仰什麼主義,就該誠摯地力行,不該張大了嘴唱著好聽。若說,蕭先生和他的同志,真信仰共產主義的,就請他散盡了家產再說話。可是,話也得說回來,蕭先生散盡了家產,真穿著無產同志的襤褸裝束,坐著三等艙來到中國,又有誰去睬他呢?這樣一想:蕭先生究竟不凡。

  二月十七日。 因為講過劉庚生的罪名,就想到開口和動筆,在現在的中國,實在也很難的,要穩當,還是不響的好。要不然,就常不免反弄到自己的頭上來。

  舉幾個例在這裡——

  十二年前,魯迅作的一篇《阿Q正傳》,大約是想暴露國民的弱點的,雖然沒有說明自己是否也包含在裡面。然而到得今年,有幾個人就用「阿Q」來稱他自己了,這就是現世的惡報。

  八九年前,正人君子們辦了一種報〔1〕,說反對者是拿了盧布的,所以在學界搗亂。然而過了四五年,正人又是教授,君子化為主任〔2〕,靠俄款〔3〕享福,聽到停付,就要力爭了。這雖然是現世的善報,但也總是弄到自己的頭上來。

  不過用筆的人,即使小心,也總不免略欠周到的。最近的例,則如各報章上,「敵」呀,「逆」呀,「偽」呀,「傀儡國」呀,用得沸反盈天。不這樣寫,實在也不足以表示其愛國,且將為讀者所不滿。誰料得到「某機關通知〔4〕:禦侮要重實際,逆敵一類過度刺激字面,無裨實際,後宜屏用」,而且黃委員長〔5〕抵平,發表政見,竟說是「中國和戰皆處被動,辦法難言,國難不止一端,亟謀最後挽救」(並見十八日《大晚報》北平電)的呢?……幸而還好,報上果然只看見「日機威脅北平」之類的題目,沒有「過度刺激字面」了,只是「漢jian」的字樣卻還有。日既非敵,漢何雲jian,這似乎不能不說是一個大漏洞。好在漢人是不怕「過度刺激字面」的,就是砍下頭來,掛在街頭,給中外士女欣賞,也從來不會有人來說一句話。

  這些處所,我們是知道說話之難的。

  從清朝的文字獄〔6〕以後,文人不敢做野史了,如果有誰能忘了三百年前的恐怖,只要撮取報章,存其精英,就是一部不朽的大作。但自然,也不必神經過敏,豫先改稱為「上國」或「天機」的。

  五月十七日。

  〔1〕正人君子們辦了一種報指胡適、陳西瀅等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在北京創辦的《現代評論》周刊。陳西瀅曾在該刊第七十四期(一九二六年五月八日)發表《閒話》一則,誣衊進步人士是「直接或間接用蘇俄金錢的人」。「正人君子」,是當時擁護北洋政府的北京《大同晚報》對現代評論派的吹捧,見一九二五年八月七日該報。〔2〕正人又是教授,君子化為主任陳西瀅曾任北京大學英文學系主任兼教授、武漢大學文學院長兼教授。胡適曾任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並於一九三一年任北京大學文學院院長。〔3〕俄款一九一七年俄國十月革命成功後,蘇俄政府宣布放棄帝俄在中國的一切特權,包括退還庚子賠款中尚未付給的部分。一九二四年五月中蘇復交,兩國簽訂《中俄協定》,其中規定退款除償付中國政府業經以俄款為抵押品的各項債務外,餘數全用於中國教育事業。一九二六年初,《現代評論》曾連續刊載談論「俄款用途」的文章,為「北京教育界」力爭俄款。九一八事變後,國民黨政府以「應付國難」為名,一再停付充作教育費用的庚子賠款,曾引起教育界有關人士的恐慌和抗議。

  〔4〕某機關通知指黃郛就任北平政務整理委員會委員長後,為討好日本而發布的特別通知。

  〔5〕黃委員長即黃郛。

  〔6〕清朝的文字獄清代厲行民族壓迫政策,曾不斷大興文字獄,企圖用嚴刑峻法來消除漢族人民的反抗和民族思想,著名大獄有康熙年間莊廷鑨《明書》獄;雍正年間呂留良、曾靜獄;乾隆年間胡中藻《堅磨生詩鈔》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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