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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九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二月十四日《申報·自由談》,署名干。

  〔2〕一九三二年底,上海佛慈大藥廠在報上刊登GG,宣傳所謂「長生防老新藥」——「含電人參膠」,說這種藥是「科學」發明,能「補充電氣於體內」,供給「人生命原動力之活電子」。〔3〕「裙帶官兒」原來是指因妻子的關係而得官的人。語出宋代趙升《朝野類要》卷三:「帝王南班之婿,號曰西官,即所謂郡馬也;俗謂裙帶頭官。」後來即用以指因妻女姊妹等女人關係而獲官職的人。 「幽默」一傾於諷刺,失了它的本領且不說,最可怕的是有些人又要來「諷刺」,來陷害了,倘若墮於「說笑話」,則壽命是可以較為長遠,流年也大致順利的,但愈墮愈近於國貨,終將成為洋式徐文長〔2〕。當提倡國貨聲中,GG上已有中國的「自造舶來品」,便是一個證據。

  而況我實在恐怕法律上不久也就要有規定國民必須哭喪著臉的明文了。笑笑,原也不能算「非法」的。但不幸東省淪陷,舉國騷然,愛國之士竭力搜索失地的原因,結果發見了其一是在青年的愛玩樂,學跳舞。當北海上正在嘻嘻哈哈的溜冰的時候,一個大炸彈拋下來〔3〕,雖然沒有傷人,冰卻已經炸了一個大窟窿,不能溜之大吉了。

  又不幸而榆關失守,熱河吃緊了,有名的文人學士,也就更加吃緊起來,做輓歌的也有,做戰歌的也有,講文德〔4〕的也有,罵人固然可惡,俏皮也不文明,要大家做正經文章,裝正經臉孔,以補「不抵抗主義」之不足。

  但人類究竟不能這麼沉靜,當大敵壓境之際,手無寸鐵,殺不得敵人,而心裡卻總是憤怒的,於是他就不免尋求敵人的替代。這時候,笑嘻嘻的可就遭殃了,因為他這時便被叫作:「陳叔寶全無心肝」〔5〕。所以知機的人,必須也和大家一樣哭喪著臉,以免於難。「聰明人不吃眼前虧」,亦古賢之遺教也,然而這時也就「幽默」歸天,「正經」統一了剩下的全中國。

  明白這一節,我們就知道先前為什麼無論貞女與yín女,見人時都得不笑不言;現在為什麼送葬的女人,無論悲哀與否,在路上定要放聲大叫。

  這就是「正經」。說出來麼,那就是「刻毒」。

  三月二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三月八日《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干。

  〔2〕徐文長(1521—1593)名渭,號青藤道士,浙江山陰(今紹興)人,明末文學家、書畫家。著有《徐文長初集》、《徐文長三集》及戲曲《四聲猿》等。浙東一帶流傳許多關於他的故事,有的把他描寫成詼諧、尖刻的人物。這些故事大部分是民間的創造,同徐文長本人無關。

  〔3〕一個大炸彈拋下來一九三三年元旦,當北平學生在中南海公園舉行化裝溜冰大會時,有人當場擲炸彈一枚。在此之前,曾有人以「鋤jian救國團」名義,警告男女學生不要只顧玩樂,忘記國難。〔4〕講文德國民黨政客戴季陶曾在南京《新亞細亞月刊》第五卷第一、二期合刊(一九三三年一月)發表《文德與文品》一文,其中說:「開口罵人說俏皮話……都非文明人之所應有。」〔5〕「陳叔寶全無心肝」陳叔寶即南朝陳後主。《南史·陳本紀》:「(陳叔寶)既見宥,隋文帝給賜甚厚,數得引見,班同三品;每預宴,恐致傷心,為不奏吳音。後監守者奏言:『叔寶雲,既無秩位,每預朝集,願得一官號。』隋文帝曰:『叔寶全無心肝。』」 盛氏的祖宗積德很厚,他們的子孫就舉行了兩次「收復失地」的盛典:一次還是在袁世凱的民國政府治下,一次就在當今國民政府治下了。

  民元的時候,說盛宣懷〔2〕是第一名的賣國賊,將他的家產沒收了。不久,似乎是二次革命之後,就發還了。那是沒有什麼奇怪的,因為袁世凱是「物傷其類」,他自己也是賣國賊。不是年年都在紀念五七和五九〔3〕麼?袁世凱簽訂過二十一條,賣國是有真憑實據的。

  最近又在報上發見這麼一段消息,大致是說:「盛氏家產早已奉命歸還,如蘇州之留園,江陰無錫之典當等,正在辦理髮還手續。」這卻叫我吃了一驚。打聽起來,說是民國十六年國民革命軍初到滬寧的時候,又沒收了一次盛氏家產:那次的罪名大概是「土豪劣紳」,紳而至於「劣」,再加上賣國的舊罪,自然又該沒收了。可是為什麼又發還了呢?

  第一,不應當疑心現在有賣國賊,因為並無真憑實據——現在的人早就誓不簽訂辱國條約〔4〕,他們不比盛宣懷和袁世凱。第二,現在正在募航空捐〔5〕,足見政府財政並不寬裕。那末,為什麼呢?

  學理上研究的結果是——壓迫本來有兩種:一種是有理的,而且永久有理的,一種是無理的。有理的,就像逼小百姓還高利貸,交田租之類;這種壓迫的「理」寫在布告上:「借債還錢本中外所同之定理,租田納稅乃千古不易之成規。」無理的,就是沒收盛宣懷的家產等等了;這種「壓迫」巨紳的手法,在當時也許有理,現在早已變成無理的了。初初看見報上登載的《五一告工友書》〔6〕上說:「反抗本國資本家無理的壓迫」,我也是吃了一驚的。這不是提倡階級鬥爭麼?後來想想也就明白了。這是說,無理的壓迫要反對,有理的不在此例。至於怎樣有理,看下去就懂得了,下文是說:「必須克苦耐勞,加緊生產……尤應共體時艱,力謀勞資間之真誠合作,消弭勞資間之一切糾紛。」還有說「中國工人沒有外國工人那麼苦」〔7〕等等的。

  我心上想,幸而沒有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天下的事情總是有道理的,一切壓迫也是如此。何況對付盛宣懷等的理由雖然很少,而對付工人總不會沒有的。

  五月六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五月十日《申報·自由談》,署名丁萌。

  〔2〕盛宣懷(1844—1916)字杏蓀,江蘇武進人,清末大官僚資本家。曾經辦輪船招商局、電報局、上海機器織布局、漢冶萍公司等,由於營私舞弊,成為當時中國有數的富豪。一九一一年任郵傳部大臣,曾向帝國主義出賣中國鐵路和礦山等權利,濫借外債,以支持清朝政府垂危的統治。辛亥革命後,他的財產曾兩次被查封,第一次是民國初年,但隨即於一九一二年十二月由當時江蘇都督程德全下令發還。第二次在一九二八、一九二九年間,國民黨政府行政院命令蘇州、常州、杭州、無錫、江陰、常熟等地縣政府全部查封盛氏產業,但一九三三年四月又命令清理髮還。

  〔3〕五七和五九一九一五年一月十八日,日本帝國主義向袁世凱政府提出企圖變中國為其獨占殖民地的「二十一條」要求,並在五月七日發出最後通牒,限在四十八小時內作出「滿足之答覆」。袁世凱政府不顧全國人民反對,於五月九日悍然接受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後曾以每年五月七日和九日為國恥紀念日。〔4〕誓不簽訂辱國條約這是蔣介石集團為掩飾其賣國面目的欺人之談,如一九三一年九月二十九日蔣介石在接見各地來南京請願學生代表時說:「國民政府決非軍閥時代之賣國政府,……決不簽訂任何辱國喪權條約」;一九三二年四月四日汪精衛在上海發表談話時也說:「國民黨政府堅決不肯簽字於喪權辱國條約。」

  〔5〕航空捐參看本卷第17頁注〔3〕。

  〔6〕《五一告工友書》指國民黨操縱的上海市總工會於一九三三年五一節發的《告全市工友書》。

  〔7〕在一九三三年國民黨主持的上海五一節紀念會上,所謂上海市總工會代表李永祥曾說:「中國資本主義之勢力,尚極幼稚,中國工人,目前所受資本家之壓迫,當不如當時歐美工人所受壓迫之嚴重。」 早些年,大觀園裡的壓軸戲是劉老老罵山門。〔2〕那是要老旦出場的,老氣橫秋地大「放」一通,〔3〕直到褲子後穿而後止。當時指著手無寸鐵或者已被繳械的人大喊「殺,殺,殺!」〔4〕那呼聲是多麼雄壯。所以它——男角扮的老婆子,也可以算得一個人才。

  而今時世大不同了,手裡象刀,而嘴裡卻需要「自由,自由,自由」,「開放××」〔5〕云云。壓軸戲要換了。

  於是人才輩出,各有巧妙不同,出場的不是老旦,卻是花旦了,而且這不是平常的花旦,而是海派戲GG上所說的「玩笑旦」。這是一種特殊的人物,他(她)要會媚笑,又要會撒潑,要會打情罵俏,又要會油腔滑調。總之,這是花旦而兼小丑的角色。不知道是時世造英雄(說「美人」要妥當些),還是美人兒多年閱歷的結果?

  美人兒而說「多年」,自然是閱人多矣的徐娘〔6〕了,她早已從窯姐兒升任了老鴇婆;然而她丰韻猶存,雖在賣人,還兼自賣。自賣容易,而賣人就難些。現在不但有手無寸鐵的人,而且有了……況且又遇見了太露骨的強姦。要會應付這種非常之變,就非有非常之才不可。你想想:現在的壓軸戲是要似戰似和,又戰又和,不降不守,亦降亦守!〔7〕這是多麼難做的戲。沒有半推半就假作嬌痴的手段是做不好的。孟夫子說,「以天下與人易。」〔8〕其實,能夠簡單地雙手捧著「天下」去「與人」,倒也不為難了。問題就在於不能如此。所以要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哭啼啼,而又刁聲浪氣的訴苦說:我不入火坑〔9〕,誰入火坑。

  然而娼jì說她自己落在火坑裡,還是想人家去救她出來;而老鴇婆哭火坑,卻未必有人相信她,何況她已經申明:她是敞開了懷抱,準備把一切人都拖進火坑的。雖然,這新鮮壓軸戲的玩笑卻開得不差,不是非常之才,就是挖空了心思也想不出的。

  老旦進場,玩笑旦出場,大觀園的人才著實不少!四月二十四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四月二十六日《申報·自由談》,署名干。

  〔2〕大觀園《紅樓夢》中賈府的花園,這裡比喻國民黨政府。劉老老是《紅樓夢》中的人物,這裡指國民黨中以「元老」自居的反動政客吳稚暉(他曾被人稱作「吳老老」)。吳稚暉,參看本卷第125頁注〔2〕。

  〔3〕大「放」一通吳稚暉的反動言論中,常出現「放屁」一類字眼,如他在《弱者之結語》中說:「總而言之,統而言之,止能提提案,放放屁,……我今天再放這一次,把肚子瀉空了,就告完結。」「褲子後穿」,是章太炎在《再復吳敬恆書》中痛斥吳稚暉的話:「善箝而口,勿令舐癰;善補而褲,勿令後穿。」(載一九○八年《民報》二十二號)

  〔4〕指一九二七年四月蔣介石背叛革命時,吳稚暉充當幫凶,叫囂「打倒」、「嚴辦」共產黨人和革命群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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