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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二日,魯迅記於上海。

  (1)本篇在收入本書前沒有在報刊上發表過。《短篇小說選集》,是魯迅應美國作家埃德加·斯諾之約而編選的玻病場安皇恫恢車壑頡薄∮錛妒璯大雅·皇矣》。(3)邯鄲學步的故事,見《莊子·秋水》:「且子獨不聞夫壽陵庾又杏諍τ耄*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 太炎先生(2)忽然在教育改進社年會的講壇上「勸治史學」以「保存國性」,真是慨乎言之。但他漏舉了一條益處,就是一治史學,就可以知道許多「古已有之」的事。

  衣萍先生(3)大概是不甚治史學的,所以將多用驚嘆符號應該治罪的話,當作一個「幽默」。其意蓋若曰,如此責罰,當為世間之所無有者也。而不知「古已有之」矣。

  我是毫不治史學的。所以於史學很生疏。但記得宋朝大鬧黨人(4)的時候,也許是禁止元祐學術的時候罷,因為黨人中很有幾個是有名的詩人,便遷怒到詩上面去,政府出了一條命令,不准大家做詩,違者笞二百!(5)而且我們應該注意,這是連內容的悲觀和樂觀都不問的,即使樂觀,也仍然答一百!

  那時大約確乎因為胡適之(6)先生還沒有出世的緣故罷,所以詩上都沒有用驚嘆符號,如果用上,那可就怕要笞一千了,如果用上而又在「唉」「呵呀」的下面,那一定就要笞一萬了,加上「縮小像細菌放大像炮彈」(7)的罪名,至少也得笞十萬。衣萍先生所擬的區區打幾百關幾年,未免過於從輕發落,有姑容之嫌,但我知道他如果去做官,一定是一個很寬大的「民之父母」(8),只是想學心理學是不很相宜的(9)。

  然而做詩又怎麼開了禁呢?聽說是因為皇帝先做了一首,於是大家便又動手做起來了。

  可惜中國已沒有皇帝了,只有並不縮小的炮彈在天空里飛,那有誰來用這還未放大的炮彈呢?

  呵呀!還有皇帝的諸大帝國皇帝陛下呀,你做幾首詩,用些驚嘆符號,使敝國的詩人不至於受罪罷!唉!!!這是奴隸的聲音,我防愛國者要這樣說。

  誠然,這是對的,我在十三年之前,確乎是一個他族的奴隸,國性還保存著,所以「今尚有之」,而且因為我是不甚相信歷史的進化的,所以還怕未免「後仍有之」。舊性是總要流露的,現在有幾位上海的青年批評家,不是已經在那裡主張「取締文人」,不許用「花呀」「吾愛呀」了麼?但還沒有定出「笞令」來。

  倘說這不定「笞令」,比宋朝就進化;那麼,我也就可以算從他族的奴隸進化到同族的奴隸,臣不勝屏營欣忭之至!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北京《晨報副刊》,署名某生者。

  (2)太炎章炳麟,參看本卷第6頁注(6)。一九二四年七月五日,他在南京東南大學召開的「中華教育改進社」第三次年會上,作《勸治史學及論史學利病》的講演,其中說:「生為一國之民,不治本國史學,直謂之無國家無國民性之人可也,聚幾萬萬無國民性之人以立國,則國魂已失。」教育改進社,全稱「中華教育改進社」,一九二二年七月成立於濟南。主要成員有熊希齡、陶知行(行知)、王伯秋等。(3)衣萍章鴻熙(1900—1947),字衣萍,安徽績溪人。當時在北京大學文學院旁聽,是《語絲》撰稿人之一。他在一九二四年九月十五日《晨報副刊》發表《感嘆符號與新詩》一文,針對張耀翔的所謂多用感嘆號的白話詩是「亡國之音」的論調、用幽默諷刺的筆法提出「請願政府明令禁止」做白話詩、用感嘆號。「凡做一首白話詩者打十板屁股」;「凡用一個感嘆號者罰洋一元」;「凡出版一本白話詩集或用一百個感嘆號者,處以三年的監禁或三年有期徒刑;出版三、四本的白話詩集或用一千個以上的感嘆號者,即槍斃或殺頭」。(4)宋朝大鬧黨人宋神宗時,王安石任宰相,實行變法,遭到司馬光等人的反對,形成新黨與舊黨之爭。宋哲宗元祐年間舊黨得勢,他們的政治學術思想被稱為元祐學術。後來宋徽宗打擊舊黨,嚴禁元祐學術傳播。《宋史·徽宗紀》*兀撼縋曄輝攏兆諳綸骸耙元祐學術政事聚徒傳授者,委監司察舉,必罰無赦。」並將司馬光、蘇軾等三○九人鐫名立碑於太學端禮門前,指為jian黨,稱為黨人碑,或元祐黨碑。

  (5)關於宋朝禁詩的事,據宋代葉夢得《避暑錄話》卷下:「政和間,大臣有不能為詩者,因建言詩為元祐學術,不可行。李彥章為御史,承望風旨,遂上章論陶淵明、李、杜而下皆貶之;因詆黃魯直、張文潛、晁無咎、秦少游等,請為科禁。……何丞相伯通適領修律令,因為科云:『諸士庶傳習詩賦者杖一百!』是歲冬初雪,太上皇意喜,吳門下居厚首作詩三篇以獻,謂之口號,上和賜之。自是聖作時出,訖不能禁,詩遂盛行於宣和之末。」按文中所說「笞二百」魯迅曾予更正,參看《集外集拾遺補編·笞*儐刁滓話僦蟆貳(6)胡適之胡適(1891—1962),字適之,安徽績溪人。北京大學教授。曾為《新青年》雜誌編輯之一,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右翼代表人物。他的《嘗試集》(一九二○年出版)被張耀翔用作攻擊新詩使用驚嘆號的例證之一。

  (7)「縮小像細菌放大像炮彈」張耀翔在《心理》雜誌第三卷第二號(一九二四年四月)發表《新詩人的情緒》一文,把當時出版的胡適《嘗試集》、康白情《糙兒》、郭沫若《女神》等新詩集裡面的驚嘆號加以統計,並諷刺說:「仰看像一陣春雨,俯看像數畝禾田;縮小看像許多細菌,放大看像幾排彈丸。」認為這是消極、悲觀、厭世情緒的表現,多用驚嘆符號的白話詩是「亡國之音」。(8)「民之父母」語見《詩經·小雅·南山有台》:「樂只君子,民之父母」。舊時常用以稱呼地方官。

  (9)這是對張耀翔的諷刺。張耀翔當時是北京師範大學心理學教授,中華心理學會刊物《心理》雜誌的編輯主任。他在《新詩人的情緒》一文中說:「職是之故,心理學者關於情緒之研究,遠較他種精神研究為少……余久欲努力於情緒之研究……其方法為何,即取其專為表情之著作——詩,盛行之白話詩——而分析之。」 風生白下千林暗,霧塞蒼天百卉殫。(2)願乞畫家新意匠,只研朱墨作春山。

  一月二十六日

  (1)《魯迅日記》一九三三年一月二十六日:「為畫師望月玉成君書一箋云:『風生白下千林暗,……。』」

  (2)白下白下城,故址在今南京金川門外。唐武德九年(626)移金陵縣治於此,改名白下縣,故舊時以白下為南京的別稱。 驀地飛仙降碧空,雲車雙輛挈靈童。

  可憐蓬子非天子,逃去逃來吸北風。

  三月三十一日

  (1)《魯迅日記》一九三二年三月三十一日:「又為蓬子書一幅云:『驀地飛仙降碧空,……。』」本詩為魯迅應姚蓬子請求寫字時的即興記事。詩中所說是一二八上海戰爭時,穆木天的妻子攜帶兒子乘人力車去姚蓬子家尋穆木天的事。

  蓬子,姚蓬子(1905—1969),浙江諸暨人,作家。一九二七年加入中國共產黨,一九三三年被國民黨當局逮捕,次年五月發表《脫離共產黨宣言》,叛變革命。

  (2)天子即穆天子,我國古代有《穆天子傳》,記周穆王駕八駿西遊的故事。這裡用作對穆木天的戲稱。 廿年居上海,每日見中華。

  有病不求藥,無聊才讀書。

  一闊臉就變,所砍頭漸多。

  忽而又下野,南無阿彌陀。(2)

  (1)本篇手跡題款為:「辛未初春,書請鄔其山仁兄教正。」鄔其山,即內山完造(1885—1959),日本人,一九一三年來華,後在上海開設內山書店。一九二七年十月與魯迅結識後常有交往。著有雜文集《活中國的姿態》等。「鄔其」,「內」(L)字的日語讀音玻病場∧銜薨⒚滯印》鵂矣鎩D銜蓿笪摹埃危幔恚幔蟆鋇囊*譯,「歸命」、「敬禮」的意思。阿彌陀,即阿彌陀佛,大乘教的佛名。 從趙雪陽先生的通信(三月三十一日本刊)里,知道對於我那篇「青年必讀書」的答案曾有一位學者向學生發議論,以為我「讀得中國書非常的多。……如今偏不讓人家讀,……這是什麼意思呢!」

  我讀確是讀過一點中國書,但沒有「非常的多」;也並不「偏不讓人家讀」。有誰要讀,當然隨便。只是倘若問我的意見,就是: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這是這麼一個意思——我向來是不喝酒的,數年之前,帶些自暴自棄的氣味地喝起酒來了,當時倒也覺得有點舒服。先是小喝,繼而大喝,可是酒量愈增,食量就減下去了,我知道酒精已經害了腸胃。現在有時戒除,有時也還喝,正如還要翻翻中國書一樣。但是和青年談起飲食來,我總說:你不要喝酒。聽的人雖然知道我曾經縱酒,而都明白我的意思。

  我即使自己出的是天然痘,決不因此反對牛痘;即使開了棺材鋪,也不來謳歌瘟疫的。

  就是這麼一個意思。

  還有一種順便而不相干的聲明。一個朋友告訴我,《晨報副刊》上有評玉君的文章(2),其中提起我在《民眾文藝》(3)上所載的《戰士和蒼蠅》的話。其實我做那篇短文的本意,並不是說現在的文壇。所謂戰士者,是指中山先生和民國元年前後殉國而反受奴才們譏笑糟蹋的先烈;蒼蠅則當然是指奴才們。至於文壇上,我覺得現在似乎還沒有戰士,那些批評家雖然其中也難免有有名無實之輩,但還不至於可厭到像蒼蠅。現在一併寫出,庶幾乎免於誤會。 中山先生逝世後無論幾周年,本用不著什麼紀念的文章。只要這先前未曾有的中華民國存在,就是他的豐碑,就是他的紀念。

  凡是自承為民國的國民,誰有不記得創造民國的戰士,而且是第一人的?但我們大多數的國民實在特別沉靜,真是喜怒哀樂不形於色,而況吐露他們的熱力和熱情。因此就更應該紀念了;因此也更可見那時革命有怎樣的艱難,更足以加增這紀念的意義。

  記得去年逝世後不很久,甚至於就有幾個論客說些風涼話(2)。是憎惡中華民國呢,是所謂「責備賢者」(3)呢,是賣弄自己的聰明呢,我不得而知。但無論如何,中山先生的一生歷史具在,站出世間來就是革命,失敗了還是革命;中華民國成立之後,也沒有滿足過,沒有安逸過,仍然繼續著進向近於完全的革命的工作。直到臨終之際,他說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那時新聞上有一條瑣載,不下於他一生革命事業地感動過我,據說當西醫已經束手的時候,有人主張服中國藥了;但中山先生不贊成,以為中國的藥品固然也有有效的,診斷的知識卻缺如。不能診斷,如何用藥?毋須服。(4)人當瀕危之際,大抵是什麼也肯嘗試的,而他對於自己的生命,也仍有這樣分明的理智和堅定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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