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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權回收令”頒布後,各省商民群起反抗,其中以湖南和四川最為激烈,長沙群眾舉行萬人集會,並號召商人罷市,學生罷課,拒交租稅以示抗議。四川組織保路同志會,宣誓“拼死破約保路”。四川總督槍殺數百請願群眾,民變驟生。清朝廷緊急抽調湖北新軍馳援四川,導致武漢空虛,10月10日,在同盟會的策動下,數百新軍發動起義,星火頓時燎原。這就是推翻了千年帝王統治的辛亥革命。

  洋務運動的制度性遺產

  法國思想家托克維爾嘗言:“對於一個壞政府來說,最危險的時刻通常就是它開始改革的時刻。”150洋務運動在實務層面取得了重要的成就,它全面重構了中國的產業格局,打下了一個基本完備的工業化基礎,洋務派修建了鐵路,架設了全國性的電報網絡,建成了亞洲最大的鋼鐵聯合體和船舶製造工廠,創辦了銀行和保險公司,勘探及開發全國礦產,擬定了第一份股份制公司章程,催生了第一部《公司律》。但是,洋務運動的先天性缺陷使它無法讓中國真正地告別過去,我試從制度建設的角度提出它的四條缺陷。

  其一,缺乏制度上的頂層設計。

  與之前乃至以後的經濟大變革相比,洋務運動最特別之處是,它並非由中央政府自上而下地發動,而是由一些在地方任職的漢族官員自發地、缺乏組織性地各自展開,李鴻章、張之洞、左宗棠、袁世凱、盛宣懷等洋務派官員從來沒有真正執掌過朝政,而慈禧及滿族大臣則首鼠兩端,一味以“維穩”為第一要義。因此,洋務派無法從體制設計的高度來完成制度性的頂層設計,變革的隨機性很強,常常因人而異,非常容易變型或被打斷。

  其二,從未涉及財政、貨幣和土地政策。

  這三大元素是歷代經濟變革的核心命題,成敗得失俱因之於此。可惜的是,整個洋務運動時期,財政狀況持續惡化,白銀體系風雨飄搖,土地改革無從談起,所有的變革只密集地發生在工業經濟的領域裡,我們可以視之為“增量改革”,而增量對存量沒有形成根本性的替代效應,因此,變革雖然轟轟烈烈,卻無法造成社會機制的轉變,李鴻章晚年自嘲為風雨飄搖中的“裱糊匠”,確是實情。

  其三,洋務運動不是一個普惠性的經濟振興運動。

  從四大利益集團的獲益分配來看,洋務運動本質上是一次有利於地方和工商階層的分權式改革。對於億萬基層民眾來說,經濟改革如久旱聞雷聲,雷聲頗隆,卻滴雨未落,因此缺乏對改革的支持熱情。尤為關鍵的是,中央政府從來沒有在改革中得到經濟利益,在整個工業化過程中,朝廷的收入仍然依賴於農業稅、鹽稅和關稅,在最高執政集團看來,他們既要承擔改革的成本風險、制度風險,又要承擔道德風險,卻看不到政權因此鞏固的跡象,甚至到後期,改革訴求已儼然危及政權本身。所以自始至終,朝廷一直對改革抱持敵意和戒心,成為最被動的一個集團。相對的,那些啟動或參與改革的人倒成了最大的獲利階層,盛宣懷、李鴻章家族都因此富甲一時,成了權貴貪腐的典型。

  其四,現代化有餘,現代性不足。

  任何經濟變革都是政治理念在經濟領域的投射性體現,經濟制度是政治制度的影子,影子無法背叛本體。早在19世紀70年代,李鴻章就認定“中國文武制度,事事遠出西人之上,獨火器萬不能及”。到1894年,張之洞仍然提出“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二十餘年思想幾無進步。因而,政治體制的改革嚴重滯後。等到民間喧囂於立憲之際,政府卻沒有任何的預備,一味拖延彈壓,導致溫和改革的“時間窗口”猛然關閉。

  第九講 兩個民國:從極度自由到“統制經濟”

  民國時期長38年,只比隋朝多了一年。這38年中,其實有兩個民國:1911年到1927年的北洋民國,1927年到1949年的國民黨民國。這兩個民國在經濟上進行了兩次截然不同的試驗:第一次是大自由、大混亂的試驗,第二次是重歸中央集權的試驗。國民黨把它的宏觀經濟治理模式稱為“統制經濟”,即有計劃的商品經濟,或者說是國家資本主義。

  民國初建的時候,無論是政治制度、國民思想還是經濟制度,一切堅硬壁壘都煙消雲散了,那是中國知識精英階層思想最混亂和最活躍的時期,他們不相信兩千多年來所形成的文明體制能夠繼續帶領我們往前走,所以要切斷身上的尾巴,反對一切傳統,與祖宗告別,要“打倒孔家店”,甚至有人提出要廢除漢字,從此不讀中國書。如此激烈的文化姿態是春秋時期以來前所未見的。

  四個基本制度的全面崩壞

  民國時期,維持大一統的四個基本制度出現了全面的崩壞。從孫中山和袁世凱起,中央就對地方失去了完全的控制力。1916年袁世凱去世後,地方軍閥更是脫離了北京的領導,擁兵自重,以鄰為壑,倡導“聯省自治”。對全民思想的控制也鬆動了,年輕人懷疑和摒棄一切傳統,“四書五經”皆成腐朽之物,連孔夫子都被打倒在地了,除了宗族意識之外的民間知識及信仰體系日漸疏鬆。社會精英則全部流散到了體制之外,自科舉被廢除後,再沒有行之有效的官員選拔和推舉制度,人才在民間大流動,獨立的知識分子階層在春秋之後再一次集體出現,成為統治系統外的活躍力量。在宏觀經濟治理方面,由於產業資源被民間掌握,政府對關鍵性行業的控制力降到了最低,出現了放任自流的市場經濟。

  基本制度的全部瓦解,意味著中央集權已沒有任何著力點。這是自“五胡亂華”的南北朝以來,1400年間第一次出現“中央權力真空”。於是,這段時間成了一個絕對自由,而自由又變得十分嚇人的時代。在思想史上,這是春秋戰國、魏晉南北朝之後的第三次思想大解放時期,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其間湧現出的傑出人才燦若星河,許多影響深遠的思想家、藝術家、軍事家都出現於這一階段,重要的五四運動爆發於此際,中國共產黨亦誕生於此際。

  延續了兩千年的舊的治理模式不復存在,然而,在大動盪的同時,建設性的理論和模式卻沒有出現,共和政體在中國的誕生,很像一個匆忙製造的“仿製品”。

  空前強大的民營經濟

  在北洋政府時期,民間企業家空前活躍並控制了重要的產業領域,國史之上,與之堪對應的,僅有漢初的“文景之治”。在產業上,出現了一些重大的變化。

  最重要的事件是金融業的民營化。

  一個國家是不是一個完全的市場經濟國家,金融業的自由化程度是關鍵性指標。1915年,袁世凱稱帝,蔡鍔在南方起義,北洋政府為擴大軍備,大肆印發巨額鈔票,導致紙幣貶值,財政部為應付危機,宣布將兩大發幣銀行——中國銀行和交通銀行合併,期間兩行停止兌付。中國銀行上海分行公開違抗停兌令,這就是經濟史上非常著名的“中行事件”。袁世凱稱帝未遂身死,與副總統馮國璋關係密切的梁啓超被任命為財政總長,在他的全力支持下,中國銀行成立股東會和董事會,總裁、副總裁從選舉產生的董事中選拔,同時擴大招募商股,經過三次擴募,到1922年,民營資本已占股本總額的99.75%,昔日的中央銀行竟然就此實現了完全的民營化。受中行模式影響,交通銀行也由官辦變民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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