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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撲倒在塵灰中的孫武一點聲息也沒有了。

  田狄撲了過來,連聲呼喊:“將軍!孫將軍!你醒醒啊……不叫你來,你偏來,這是要送命的啊!”

  徒卒中許多認出孫武的,呼啦一下子圍了過來。

  立即一輛戰車飛馳到近前,戰車上正是白髮紫面的伍子胥。伍子胥立在戰車上,用戈揮動著,喝叫:“回到隊伍中去!擅自離隊者斬!擅自停留者斬!”

  徒卒不敢停留,紛紛回隊。

  田狄面對著伍子胥的後脊樑磕頭:

  “伍大夫!孫將軍是大病在身哪!孫將軍昏過去了,他是命在旦夕了啊!伍大夫你救救將軍啊……”

  伍子胥頭也沒回,還在監督著三軍演兵:“快,快跑!沒聽到擂鼓嗎?”

  “伍將軍!伍相國!”田狄還在叫。

  伍子胥終於回了一下頭:“伍子胥愛莫能助!你還叫什麼?速速送孫將軍回家治病!”

  “伍相國,你難道不是孫將軍的知心好友嗎?你向大王進一句美言,放我們的少夫人和孩子回家吧!”

  “軍務在身,哪顧得你們這些婆婆媽媽?”

  “你,你見死不救嗎?”

  伍子胥咬牙切齒:“還嗦什麼?誤了軍務,斬首示眾!”說罷,又迴轉身軀,指揮徒卒前進。

  頡乙駕車來了。田狄和頡乙把無聲無息的孫武抬上了車,驅車返回客棧。

  演兵場騰起的昏黃的塵幕中,伍子胥在戰車上踮起腳,向孫武這邊看了看,老大的眼睛裡,似乎有濕漉漉的東西轉瞬即逝……

  世間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往往突如其來,叫人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人一生的命運中,那些企望已久的福,可能是越盼望越姍姍不至。大禍,卻會來得叫人猝不及防。禍與福,相伏相倚,相反相成,你祈的是福,說不定收穫的卻是禍;你熬過了禍,也可能福星隨後就來把你安撫。生與死,很多時候只有一步之遙,活著的人,追求著,嚮往著,期待著,幻想著,算計著,不定哪天一步邁過了陰陽界,於是連絕望也沒有權利擁有了。活著的人,承受著風雨雷電,悲歡離合,用生命的韌性同歲月比肩,卻不一定知道生命其實是極其脆弱的東西,有時候生命的折斷,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人如帝王一般興旺之時,便有宰羊的刀子懸在脖頸後邊,這羊刃,有幾人能感覺到它,知道躲避它呢?人怎麼知道自己做的哪件事情正是為自己掘墓呢?況且,自己為自己“掘墓”的時候,並不表現為外在的形式,可能僅僅是一種感傷,一懷愁緒,一腔思念,一片戀情。這些愁腸啊,思慮啊,戀情啊,對人的生命來說,有時是種種美麗的銷蝕,人就明知道五勞七傷會危及青春和生命,也不肯放棄了。自然,智慧的隱者是有的,他們的思緒遠遠地離開了滾滾紅塵,可是焉知他們不在思謀著和構築著實在之外的精神的海市蜃樓?焉知他們思維的空籮筐里不曾突然落下些紅塵的煩惱?人在理想和幻想鋪就的旅途中跋涉,讓痛苦和歡樂一個又一個地接榫。精神和物質的遺產,留下了也罷,沒有留下也罷,到最後,終歸是去了,於是,活著的人為之痛惜,痛苦,痛哭,可是死去的人是什麼樣的哀榮也不知道的,如何的憐惜也感覺不到的,痛苦是活人專斷的利益和雄辯的證明。

  孫武跌下馬來,回到客棧,就躺到了靈床之上。

  次日,田狄和頡乙扶孫武靈柩出城,要把孫武送回羅浮山家中去。當年孫武立著走進姑蘇將軍府,如今橫著出了小客棧;當年孫武統率三軍威風赫赫登上點將台,如今只有頡乙和田狄陪伴著,冷冷清清默默出城。絕代將星的殞落,本來可能讓吳國天翻地覆的,應該有盛大的祭典和殯儀,可是由於吳王正在緊張地備戰,將軍之死既非吉兆,也於士氣不利,就是知道了也裝不知道了。更何況孫武已經退隱,無足輕重了,朝中便表示了沉默。田狄和頡乙,一個家奴,一個江湖郎中,無力掀起軒然大波,也不願意張揚,因此,孫武停靈在客棧一日,就僅有少數人知道。

  帛女正站在門口,朝大路上張望,老遠看到孫武的靈柩,受到了巨大震撼。

  自孫武去後,帛女魂不守舍,茶飯不思,每天都在門口望著大路,盼望能看見孫武,漪羅,孫星和孫明,看見一家四口回家,可總是失望。一家人只剩了她和幼子,形影相弔,她產生了一種失祜的恐懼,夜裡也常在夢裡驚醒。不論怎麼說,那會兒她總有可盼望的,現在,不但漪羅和兩個孩子沒回來,她的丈夫,將軍孫武,比在外面不回來還要可悲,竟會死在了外面!老遠看見帶孝的田狄,頡乙和靈車,她不敢相信靈車上躺著的就是孫武,木然地迎了上來,渾身發抖,不知該問什麼,等聽到田狄說了聲:“將軍他……沒了……”帛女立即天旋地轉,兩腳發軟,暈了過去。

  聞訊圍在周圍的鄰里和家僕,亂糟糟一片,一邊呼喚著“夫人,夫人”,一邊驚詫於這突然襲來的家破人亡的慘劇。頡乙忙道“救活人要緊,快把夫人抬到房裡去”,人們七手八腳把帛女弄到房裡。這時候孫府已經沒有了主事兒的人了,頡乙便指揮田狄和眾人速去安置靈堂,任何人不得進入帛女房中,連驚懼得哭叫不止的小孩子也叫抱走。然後,給帛女點穴治療。頡乙手段不凡,只忙了一霎,帛女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算是從陰世的路上返了回來,睜開了眼睛。帛女睜了眼睛,立時又明白了自己的悲慘境遇,淚如雨下,翻身要下床去哭丈夫。

  頡乙按住她:“夫人,保重身體要緊哪!”

  帛女哭道:“家破人亡了啊……人沒了啊……我還保重什麼?我活著還有什麼……味道啊……”

  吳王宮裡正在為孫武之死爭執。

  夫差問伍子胥和伯嚭:“寡人聽說孫武已經落馬暴死,實在是出乎意料。不知兩位愛卿對此有何話說?”

  伍子胥:“臣聽說孫武到姑蘇來,是來尋他的漪羅和愛子。漪羅和兩個娃娃又是被人劫持的,伯嚭太宰,你是不是也聽說了?”

  伯嚭:“伯嚭聽說了怎樣,沒聽說又如何?”

  伍子胥:“朝中可是都在說,說得沸沸揚揚了。”

  伯嚭:“伍大人‘劫持’二字言重了。想那孫武,正當國中急需用兵的時候,不肯報效君王,卻要躲進羅浮山不出來,便是心存二心了。誰又能擔保孫武不會投奔別國,謀求更大的權勢呢?因此,把孫武的小妾和愛子請來,敦促孫武再度效力於吳國社稷,孫武肯出山更好,即便孫武不肯再掛將印,也可以約束一二,這實在不失為良策。”

  伍子胥:“大王,伍子胥知道孫武的為人,決非對大王心存二心……”

  夫差:“不要爭了!孫武既然已經落馬而死,二心不二心的還有什麼干係?”

  伯嚭:“大王,臣下恐怕孫武之死有詐!”

  夫差立刻表現了極大的興趣:“嗯?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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