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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武病到第十天頭上,田狄又焦急地去打聽城中里巷哪裡有妙手回春的郎中,一出小客棧的門,就遇上了頡乙。田狄驚叫一聲“救命恩人你可來了”,噗嗵就跪倒了,說“先生快快來救將軍吧,”泣不成聲。頡乙忙攙起田狄,道:“我已經找你們幾天了,快帶我去看長卿!”說著,來到客棧中那間斗室。頡乙不由分說,便坐在孫武身邊,觀氣,把脈,針灸,又囑田狄去按方索藥。從早晨忙到中午,孫武的臉色才由乾燥赤紅,漸漸平和,身上,額頭也見了汗。孫武睜開了眼睛,見了頡乙,就要起來,頡乙忙按住了他,說:“長卿,你還虛弱得很,休要逞強。”

  孫武只好遵命躺下了,苦笑道:“先生!孫武何以至此啊!”

  頡乙道:“孫武何以不會如此?”

  孫武:“噢,我從來沒想過會倒在這小客棧之中,爬不起來!”

  頡乙:“說實實在在的話,頡乙也沒料到將軍會到這步田地。頡乙聽老師扁鵲教誨說,四方上下,六合之內,五穀,五音,五行,萬物都可以分為五類,人呢,也是五種類型。這五種人筋骨和氣血的強弱盛衰各不相同。一是太陰型之人,表面是謙謙君子,內心是好得惡失,喜怒不形於色,看風使舵,鼠竊狗偷,兩張臉,輪番運作,活得極累;二是少陰型之人,貪利忘義,專愛以傷害他人為樂,看到別人的榮譽便嫉妒,看到別人受損就高興,躁動不安,腿也忙,手也忙,嘴也忙,忙著暗算傷人;三是太陽型之人,好說大話,意氣用事,見了棺材不落淚,撞了南牆不回頭,過於自信,常常會做出反常的事叫人瞠目結舌,狂傲暴戾,目空一切;四是少陽型之人,喜歡拋頭露面,長於交際辭令,偶有所得,便洋洋自得,炫耀於公眾場合,作事又精細,又愛面子,忽揚忽抑,忽冷忽熱。這四種人極易傷於七情,勞損五臟的。唯有第五種,是謂陰陽和平之人哪!這種人,正如將軍所言,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心安而無所畏懼,善於臨機決斷,順應天地陰陽萬事萬物發展的規律,位尊而不驕傲,逆境而不氣餒,舉止從容不迫,行事條理分明,決勝於千里之外,運籌在帷幄之中,這便是君子之風啊。”

  “那麼,依你之見,孫武當屬於哪一種呢?”

  “當然是陰陽和平之君子了。像將軍這樣,應該是陰陽之氣協調,血脈和順,偶染小恙,也無礙的。”

  “可我不是倒在這小小的客棧之中了嗎?請問你這扁鵲的高足,又如何理論呢?”

  “這便是說,將軍雖是陰陽平和之人,平和之中也有不平和。草木尚且知春知秋,人豈能沒有七情?將軍一是因為君王不能合作,意志受了大挫,這二麼……”

  “但說不妨。”

  “恐怕是惦著幼子。還有,哈哈,哈哈,你個孫武,戀著你的小妾!”

  孫武從病榻上抬起身來,想要反駁,頡乙笑模笑樣把他按住,說:“長卿你休得欲蓋彌彰,供認了又有什麼關係呢?頡乙知道了這些,才知道病因緣何而起,何以風邪擊倒了我們的將軍,是實症,還是虛症?病在表,還是在里?也好調和陰陽,辯證施治啊!你不叫頡乙說實話,可就不是君子之風了,可就是諱疾忌醫了。”

  “好,你說,你說。”

  頡乙沉吟片刻,深有感觸地說:“思慮再三,頡乙忽然徹悟——原來,將軍雖非真情種,有情亦是真將軍哪!”

  孫武深受感動。

  不覺間,身上出了透汗,輕鬆了許多。

  孫武:“兒女情長,慚愧得很哪。”

  頡乙:“頡乙有一劑良藥可醫。”

  孫武:“嗯?”

  頡乙:“我的老師扁鵲還告訴我說,天是圓的,地是方的。人呢,頭圓腳方,亦是上下相應。天上是日月普照萬方,人的頭上生有日月一般的雙眼視通萬象。天行風風雨雨,人有喜怒哀樂。天上雷公電母轟然叱吒,人有唇舌可訴衷腸。天有四季,人生四肢。天地間有宮商角徵羽五音,人有心肺脾肝腎五臟。天地間有區別聲音的六律,人有六腑。天有陰陽,人有夫妻。天有晝夜,人有起臥。再說大地,地有高山,人有雙肩。地有深谷,人有腋窩。地上生長蓬草,人生著無數毫毛。一年十二個月,人之四肢共十二節。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人身是三百六十五個穴位。天干在上,甲乙丙丁戊乙庚辛壬癸來計算十日,人的兩隻手共是十根手指。地支在下,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為十二辰,人身在下兩足共是十個腳趾,身子加上陰莖和睪丸是十二,女子十月懷胎,子宮胎兒加兩足的十趾也是十二。自然,地上也有四季不生草的,人當然也有終生不孕的,如此等等,人和天地原是相應的。”

  “孫武如何與天地相應呢?”

  “所以,頡乙一直想指點將軍去見老子。”

  “老子之道實在是號稱眾妙之門,玄之又玄。孫武十分敬重老子的學問。老子說,有和無,相比擬而產生;難和易,相形之下才成立;長和短,相比較而體現;高和下,相對立而顯著……這些都是羅列天地間之矛盾現狀,叫人順應自然的大智之言。可是說到清靜無為,孫武不僅是不敢苟同,而且也是做不到的了。清靜無為,哪裡還有‘全爭於天下’的兵法呢?”

  “我且問你,現在覺得怎樣?”

  “哦?扶我起來。田狄,拿些粥飯來!”

  頡乙笑了。

  當晚,頡乙和孫武談得十分投機……

  吳國的戰爭氣氛一天比一天更濃了。

  伍子胥日復一日操練徒卒,累得骨瘦形銷,老遠看去,赤紅色的臉上幾乎只見兩個鈴鐺般的眼睛了。征伐越國的日子迫在眉睫,伍子胥當然不敢懈怠,而且,文武兼備的伯嚭和華登,也都為使軍隊更加精銳而嘔心瀝血,伯嚭本是生得清秀的,如今那張臉也不再像敷粉一般了,而像砂礫打磨過一樣,稜角分明了。吳王夫差不時就來到演兵場親自演兵。

  這一日凌晨,夫差又在準備親自擂鼓演兵排陣,忽然看見兩匹單騎跑來。一個是佝僂在馬上毫無精神的孫武,一個是孫武的家僕田狄,跑近前來,下了馬,二人便大禮參拜。

  夫差問道:“孫將軍,你不會是又來糾纏吧?”

  孫武:“孫武不敢。”

  “莫非你改變了主意,願意隨孤王出征?倘若是這樣,你可留下;如果不是這樣,速速走開。”

  孫武:“臣下再一次懇請大王恩准,讓漪羅和孩子隨孫武還家!”

  夫差臉色十分難看。

  在一剎那間,他的眼裡甚至掠過了一絲殺機,左手也攥了攥身上佩帶的劍柄,又鬆了手,吼道:

  “傳寡人之命,演兵!”

  鼓聲大作。夫差命戰車向前奔馳。

  一隊奔跑著的徒卒,把孫武、田狄和吳王夫差隔開了。

  孫武吃力地爬上馬背,欲橫著穿過步卒的隊伍,再去見夫差。也許是因為孫武情急無奈,他催馬的這一行動完全是徒勞的,甚至是愚蠢的,胯下的馬向前跑了兩步,面對那聳立如林,閃著寒光的戈戟,馬打了半個迴旋。孫武執拗地勒韁打馬,那馬急了,咴咴嘶叫,倏地豎起了前蹄,猶如一座直立的懸崖峭壁,把大病未愈的孫武重重地掀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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