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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長的手指在琴上開始撫弄了。漪羅十分地專注,好像十根手指生著眼睛,生著耳朵,好像那十根手指有靈性。哦,琴音清越,如初秋的潭水,水中的石子都歷歷可見。間或那手指一滑,有魚兒倏然來去。忽而急厲,急而不亂,是水注崖下,明珠迸散的意思。結尾該是心志的描繪吧,潭水靜如沉璧,山影倒映潭中,乃是度曲的琴師敘述深沉而又邃遠的心懷。孫武聽得十分入神,驚嘆漪羅竟有如此技藝,如此靈性!可是聽著聽著,《秋水引》還沒有彈完,竟然接到了《梅花操》上去了。

  孫武奇怪地看著漪羅。

  漪羅抿著唇,微笑。

  孫武:“好了,錯了。”

  “倘若不錯,先生會關注漪羅存在麼?”

  “好你個伶俐的漪羅!為何偏偏把秋水接到梅花上去了呢?”

  “漪羅以為,秋水自然清澄,倘若沒有一枝梅花照影,還有什麼意趣呢?”

  “說得好。”

  漪羅竟然附到孫武的耳邊說:“漪羅完全是為了討好你才這樣彈的!”

  孫武哈哈大笑。

  漸漸地止了笑,深情地凝眸望著漪羅。

  漪羅也凝眸看著孫武。

  如此美貌,如此聰慧,如此天真,又是如此地可人!

  漪羅小聲地問:“先生,妾可以稱呼你長卿麼?”

  “你不是已經這般稱呼了嗎?”

  “長——卿——”

  隨著柔媚的一聲,孫武不覺已經擁得漪羅在懷了。這是十分銷魂的一剎那,讓孫武忘記了世上的煩擾,忘記了期待大王召見的焦灼和不被任用的不平。一切鬱悶煙消雲散。連窗外秋天的太陽,也變得溫存和美麗了。

  這便是世人所說的“溫柔鄉”麼?

  半晌,孫武說:“明天,我要遠行了。”

  漪羅抬起頭來:“長卿你到何處去?”

  “楚國。”

  “何時歸來?”

  “事畢便歸。”

  “漪羅與你同行。”

  “不行。”

  “漪羅一路侍奉你。”

  “不行。”

  孫武在這一剎那作出的決定,是枯松推不動,九牛挽不回的。

  第二日早晨,孫武打點好行裝,辭別了帛女,準備帶著田狄上路了。

  就是不見了漪羅。

  孫武只好對漪羅不辭而別,不料,一走出門,就見漪羅正在門口等著。

  一身的男裝,僮僕的打扮,還牽著兩匹馬。

  “漪羅等候多時了。”

  漪羅一拱手。

  孫武生氣地推開漪羅:“不要胡鬧!”說畢,奪過馬韁,飛身上馬,狂奔而去。

  漪羅眼裡濕漉漉的。帛女去拉了漪羅的手:“先生總有先生的道理,回到房中去吧。”

  第09章 要離刺慶忌

  孫武和家僕田狄一路狂奔,向楚國而來。十年時光里,楚國幾乎年年經歷戰火。吳國和楚國從未罷兵,吳王闔閭——原來叫做公子光,大規模征戰楚國居巢,曾經把楚太子建的母親劫掠到了姑蘇。小戰更是說干就干。不久前,兩國邊城少女採桑葉,爭搶起來。為了幾葉桑葉,先是兩邊少女的爹娘兄弟互相廝殺,接著是兩個邊城兵戎相見,楚人滅了吳國的小城。到後來,吳王率領大軍壓境,一直攻破居巢和鍾離兩座城池才算心理平衡。楚人蠻野,成年男子行路沒有不帶劍刃的,如若捉到吳國來的可疑之人,砍手剁腳,甚至殺頭,都說不定。因此,孫武和田狄隱蔽行蹤,曉行夜宿,一路十分地辛苦。

  在楚國衛地,田狄想方設法找到了混跡在慶忌軍中的要離。要離本來人就乾枯,失了右臂,半個人如不倒翁,歪歪斜斜來到館驛秘密謁見孫武。

  孫武以酒肉款待要離。要離覺得像負債之人見到了債主,羞愧難當。

  孫武心裡明白,他當然不是逼債的,說是逼命的還有些沾邊兒。

  孫武的神態十分地平和,老友相逢,觥籌相交,很是親切,矢口不提刺殺慶忌之事。要離憋不住,說自己雖然已為慶忌接納,卻無法近得慶忌身邊。慶忌身邊武士簇擁,睡覺都睜一隻眼,枕著寶劍。依從先生教我之計,我已勸得那匹夫挑選精勇兵丁,十日後舟師東行北上,就要去攻打吳國。說著,感嘆有負於孫先生的知遇之恩和吳國君王的重任之託,剁手殺妻所追求的目的至今還未曾達到,越發地羞慚,聲淚俱下,啪啪地摑起了自己的耳光。

  孫武忙拉住要離的手:

  “要離兄不必如此自殘。要離兄的誠信忠勇,孫武沒齒難忘,銘刻在心。聽兄所言,慶忌十日後不是要興師伐吳嗎,就是說時機已經到了。這時機不是隨時都有的,來如電光石火,稍縱即逝,兄可要抓住才是。”

  要離說:“請先生教我。”

  孫武說:“可將慶忌水葬。到時候,你即可明白。”

  要離走了。

  孫武哈哈大笑。

  田狄問:“先生所笑何為?”

  孫武笑說:“我一笑慶忌一介匹夫,不懂得會合諸侯來征伐吳國,單槍匹馬來送死;二笑慶忌終於不會預料同舟相濟之人,便是將他葬身魚腹之士,萬丈之堤,毀於螻蟻;這三麼……好了,不說了,備馬,上路。”

  慶忌正“依從”孫武之計而行。

  浩浩蕩蕩的戰船順長江準備東去北上,西風獵獵地漫捲著大纛。慶忌立在船頭如塔,這漢子精力和體力驚人地充沛,目光如閃電般敏銳。人說他可跳躍到半空伸手捉住燕子,可以兩手一合掐死熊羆,都是實有其事,可是勇則有餘,謀卻不足。他對要離的輕信和輕視便是他致命的錯誤。那要離晃晃悠悠帶著獨臂來哭訴投奔他,一下子就喚起了他征伐吳國,報父親王僚被殺之仇的血性,就收留了要離,種下了禍根。雖然他也注意觀察過要離的所作所為,雖然他一直沒讓要離近得身來,但是到了這會兒,慶忌不僅讓要離上了他的船,而且讓要離圍繞左右帶路,就大錯特錯了。他以為,一是何處棄舟登岸,從何處發起進攻,只有要離可以做嚮導;二是諒要離這個風一吹就亂搖亂擺如蘆葦一樣的小東西,不敢對他下手,即便下了手,他慶忌吹一口氣便可將他吹落江中的。他太自信了。

  江風如箭。船行如梭。

  船上的要離,獨臂拿不穩長戟,只得在腋窩下夾著。秋風貼著江面呼嘯,要離立也立不穩,總覺得要被風拋起來投入江中,身體在向上飄,就只好把位置調低,單膝跪在船頭。他的心臟這會兒正在膨脹,變得很大很大,心跳怦怦如擂鼓。肝膽在緊張地抽搐,他的嘴裡滿是苦味。他作為嚮導,此刻正是江船舟師第一人。他跪在慶忌前面,脊背對著慶忌。他的脊樑上似乎生出了眼睛,關注著慶忌的一舉一動。他知道,他和慶忌的膂力相比,猶如泰山之比蓬草,如若動作,只可一舉成功。他心裡覺得又自豪又驕傲,公子慶忌的生死,吳國社稷的安危,此時全都系在他的脖子上。感謝超人的先知孫武,使他這一殘缺不全的窮巷酒肆的無名鼠輩,成為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日後,太史公也不得不在史書上恭恭敬敬地寫上“要離”二字了。可是,現在便是孫武孫先生所說的電光石火一般的時機麼?孫先生說“可將慶忌水葬”,就是這片水域麼?不,還不行。船是順風船,如果他立即轉身面向慶忌,可就是逆著風了,他知道,他的體力不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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