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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著。在等待中受折磨。

  要離夾著長戟的腋窩裡,出著汗,粘粘漬漬的,很不舒服。風吹過來,他打了個冷戰。

  他保持著那種江船第一兵的姿態,目光只注視著前方吳國的方向,他夾著的青銅之戟也一直指向吳國。他的無比忠誠的姿態,徹底解除了慶忌的防線。

  忽然,風兒怎麼轉向了?

  風在這頃刻間,鬼使神差地打了個旋,由西風改為東風,呼呼啦啦吹開了慶忌的戰袍。

  船就要打橫。時機!“電光石火”一般的時機!

  不容多想,要離的右腿猛一蹬,如青蛙一樣跳了起來,轉過了軀體,那長戟畫了半個圓,緊接著借著江上的風勢,連人帶戟全部沖向了慶忌,那樣子,似乎是要離自己也要插到慶忌的胸膛里去。

  長戟從慶忌的心口插入,從後脊樑穿出來,速度是那樣快,穿破慶忌胸和背的戟尖連血都沒有。

  慶忌“啊呀”叫了一聲,手把住了戟的長柄。

  要離還在力圖攪動那青銅之戟,可是他絲毫動不得戟了,人懸了起來,把著戟柄,在戟的另一頭,被蹺了起來,高高地挑著。

  要離撒了手,要跳水逃走。

  慶忌身上插著戟,趕上一步,將要離的頭髮捉住,提了起來,像提著一隻小雞。眾兵士這才醒悟過來,跑過來,連聲叫“公子!”

  慶忌從容地坐在船頭,把要離向水下按,要離整個兒沉了下去,又浮了上來,一共三次,喝了一肚子的水,只有翻白眼的工夫,沒有說話的份兒了。直到慶忌把淌著水的他又放在了膝蓋上,他才喘過了氣。

  要離說:“慶忌小兒,如今知道世上有可為之事亦有不可為之事了嗎?知道世上有一個柔弱不過和勇武不過的叫做要離的人了嗎?”

  “慶忌到死才聽說,豈非相知太晚?”

  “不晚,你好生看看爺爺。”

  “哈哈,”慶忌哈哈大笑,“哈哈,天下果然出了這樣的勇士,把戟插在了慶忌的身上了嗎?”

  慶忌看著要離。要離看著慶忌。

  慶忌抓著要離的頭,仔仔細細地看要離那張孩子臉。因為嗆水和激動,那張臉變得青紫,卻儘量作出不可一世的樣子。要離也仔仔細細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慶忌那張大臉,那臉上似乎有無限傷悲和遺恨,卻又含著幾分讚佩,頃刻間失血,由赤紅而變得蒼白了。

  士兵們全都伸出了戟:“殺死這個小人!”“剁成肉醬!”“公子你撒手吧。”

  慶忌搖了搖頭:“不。要離的勇敢實在令我敬佩。滾開,你們都滾開!放他走!豈能在一天之內殺死兩個勇士?滾——”

  慶忌把要離從膝頭上推了下去。

  慶忌猛然間把長戟從胸中拔了出來。

  一腔鮮血忽地爬上了桅杆,濺在帆篷上,又慢慢地洇開。

  血的帆,在秋風裡嗚嗚咽咽地哭泣。

  船靠了岸。圍在慶忌屍體周圍,掩面而泣的兵士們,沒人理會要離。

  要離上了岸。呆呆地坐在岸上。

  直到慶忌的舟師全部返回,那血色帆檣也消失在江上泛起的浪濤和泡沫之間……

  已經是傍晚了。要離回過頭來。

  楚國邊地,長江之濱,滿眼的蘆花,染著如血的晚霞,此起彼伏,竟然似數以千萬計的鶴,流著血,撲動著翅膀。

  他的事情做完了。他的心裡一片迷茫,空落落的。他想他應當死掉的,慶忌完全可以在最後的時刻捏死他,可他活著;妻子本可以繼續在酒坊里勞作,應該活著的,可是妻卻死掉了。慶忌本來應該是繼承王僚王位的,是吳國故君兒子,卻被他殺了;闔閭本來是殺了舊君王之後登王位的新君,他卻為他效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問自己:你到底幹了什麼事情?不仁,不義,也不智,只有一身的蠻勇!你難道還要回到大王闔閭那裡去討封賞嗎?大王會賞賜給你這家滅身殘而且其貌不揚的要離什麼爵位?既然你家也滅了,妻也殺了,身也殘了,還要爵位何用?人來到世上,難道就是命里註定要做幾件什麼事情,做完了,就完了嗎?

  他流了淚。哭得像個娃娃。

  他默默地從岸上走入水中,向波浪滔滔的江心走去。

  忽然,他站住了:孫武!孫先生!

  對面岸上,孫武穿著一身麻布衣服,坐著,在吹著陶塤!孫武的面前擺著祭品,點著香,木製的凳,放著蒸熟的肉,陶土製的豆籩里盛著果脯。還有竹製的,盛滿了新的黍米,這叫做嘗,是讓死者先嘗一嘗新熟的黍谷的意思。

  “孫先生是活祭要離嗎?”要離拼命地喊。

  江濤聲和陶塤聲在一起混響。陶塤的聲音斷斷續續,飄飄忽忽,像是鬼魂在哭訴著什麼。

  “孫先生是早知道結果的呀!”

  陶塤的聲音依舊,江濤的聲音依舊。

  “孫先生早已知道結果了!要離舍了妻子的性命尊奉王上,這乃是不仁;為了新君殺死故君的兒子,不義;為了逞一時之勇,不智。孫先生,這都是你叫我做的呀!”

  陶塤還在哭泣。要離一直向江心走去。

  迎面一排小小的浪花,就把斷臂的要離打倒了,淹沒了,江面上泛起了一些泡沫。

  孫武向江中拜了三拜,默默地,什麼也沒說……

  吳王闔閭十分地開心。

  立即設宴“恭賀”慶忌之死,大王了卻一塊心病,從此睡覺會安穩了許多。一時朝臣雲集,嬪妃起舞,樂工鐘鼓絲竹大顯身手。雖然吳王嚴格要求按慣例,戒奢求儉,僅備些簡單的菜蔬瓜果,可是水酒還是醉人的,氣氛十分地熱烈,宮中好像在過節。

  \$文$\闔閭喝得微醉,還是不停地舉觴。

  \$人$\伍子胥乘機提起,座中沒有大功之人孫武。

  \$書$\沒有孫武怎麼行?

  \$屋$\伍子胥於是就又用“要離刺慶忌”的小小的勝利,來論證一番孫子兵法中的《用間》之計的無尚高明,渲染孫武所推舉之人是如何地出類拔萃,勇不可當,以一當百。夫概隨聲附和,夫差也無異議。特別是皿妃,見縫插針,說“大王胸襟如海,廣招天下賢士,自然也不會冷落了孫武。”

  自然,闔閭心中思忖,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用孫武,皿妃不樂;用了孫武,眉妃不快,一個孫武,攪在其中。自然,他會抉擇的,任用孫武的時機已經到了。

  闔閭說,“寡人夜讀《孫子兵法》十三篇,縱橫捭閹,果然絕妙文章,只是,僅憑要離刺慶忌一件事情,不能證明孫武便可統率千軍萬馬。寡人想試試孫武身手,可即刻召他進宮。”

  夫概說:“臣聞孫武已經不知去向。”

  皿妃:“該不是等著大王召見等急了吧,噢,要是遠去異國,可苦了臣妾的妹妹了。”

  伍子胥說:“大王不可失掉一個賢才的,何不禮賢下士,去看個究竟?”

  闔閭說:“寡人依了你們,休要再嗦。”

  闔閭立起來,頭有些發暈,看樣子是酒喝得多了些,走出宮中,一陣風吹來,有些趔趄,這是酒勁在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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