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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但我願奉還「曾經研究過他國文學」的榮名。「周氏兄弟」之一,一定又是我了。我何嘗研究過什麼呢,做學生時候看幾本外國小說和文人傳記,就能算「研究過他國文學」麼?

  該教授——恕我打一句「官話」——說過,我笑別人稱他們為「文士」,而不笑「某報天天鼓吹」我是「思想界的權威者」。現在不了,不但笑,簡直唾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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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呢,被毀則報,被譽則默,正是人情之常。誰能說人的左頰既受愛人接吻而不作一聲,就得援此為例,必須默默地將右頰給仇人咬一口呢?

  我這回的竟不要那些西瀅教授所頒賞陪襯的榮名,「說句體己話」罷,實在是不得已。我的同鄉不是有「刑名師爺」的麼?他們都知道,有些東西,為要顯示他傷害你的時候的公正,在不相干的地方就稱讚你幾句,似乎有賞有罰,使別人看去,很像無私……。

  「帶住!」又要「構陷人家的罪狀」了。只是這一點,就已經夠使人「即使看也等於白看」,或者「看過了就放進了應該去的地方」了。

  二月二十七日。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六年三月八日《語絲》周刊第六十九期。

  (2)Schopenhauer叔本華。這裡的引文據一九一六年德文版《叔本華全集》第六卷《比喻·隱喻和寓言》,可譯為:「沒有無刺的薔薇。——但不是薔薇的刺卻很多。」

  (3)《女人論》即《婦人論》,叔本華誣衊婦女的一篇文章。

  參看本卷第163頁注(8)。

  (4)「放冷箭者」陳西瀅在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日《晨報副刊》發表的《致志摩》中攻擊魯迅說:「他沒有一篇文章里不放幾枝冷箭」。

  (5)蔡孑民(1868—1940)蔡元培,字鶴卿,號孑民,浙江紹興人,前清進士,近代教育家。早年與章太炎等組織光復會,後又參加同盟會。曾任北洋政府教育總長、北京大學校長、國民黨政府中央研究院院長等職;「五四」時期,他贊成和支持新文化運動。一九二六年二月三日,他由歐洲回抵上海,對國聞社記者發表關於國內政治教育等問題的談話,說「對政制贊可聯省自治。對學生界現象極不滿。

  謂現實問題,固應解決,尤須有人埋頭研究,以規將來」等等(見一九二六年二月五日北京《晨報》),這與胡適的主張相似,魯迅因而表示反對;這裡說「疑心那是胡適之先生的談話」,是對蔡的一種比較委婉的批評。

  (6)此段引自徐志摩在一九二五年十月三十一日《晨報副刊》發表的《羅曼羅蘭》一文。文中說加爾各答大學教授卡立大斯拉格(KaliadasNag)「專為法國羅曼羅蘭明年六十整壽徵文」寫信給他,說「羅曼羅蘭先生自己極想望從『新中國』聽到他思想的迴響」。

  (7)此段引自徐志摩在一九二六年一月十三日《晨報副刊》發表的《「閒話」引出來的閒話》。

  (8)此段引自陳西瀅在《現代評論》第三卷第六十三期(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日)發表的《閒話》。

  (9)此段引自徐志摩在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日《晨報副刊》發表的《關於下面一束通信告讀者們》。

  (10)此段引自陳西瀅的《致志摩》。 1

  英國勃爾根(2)貴族曰:「中國學生只知閱英文報紙,而忘卻孔子之教。英國之大敵,即此種極力詛咒帝國而幸災樂禍之學生。……中國為過激黨之最好活動場……。」(一九二五年六月三十日倫敦路透電。)

  南京通信云:「基督教城中會堂聘金大教授某神學博士講演,中有謂孔子乃耶穌之信徒,因孔子吃睡時皆禱告上帝。當有聽眾……質問何所據而云然;博士語塞。時乃有教徒數人,突緊閉大門,聲言『發問者,乃蘇俄盧布買收來者』。當呼警捕之。……」(三月十一日《國民公報》。)

  蘇俄的神通真是廣大,竟能買收叔梁紇(3),使生孔子於耶穌之前,則「忘卻孔子之教」和「質問何所據而云然」者,當然都受著盧布的驅使無疑了。

  2

  西瀅教授曰:「聽說在『聯合戰線』中,關於我的流言特別多,並且據說我一個人每月可以領到三千元。『流言』是在口上流的,在紙上到也不大見。」(4)(《現代》六十五。)

  該教授去年是只聽到關於別人的流言的,卻由他在紙上發表;據說今年卻聽到關於自己的流言了,也由他在紙上發表。「一個人每月可以領到三千元」,實在特別荒唐,可見關於自己的「流言」都不可信。但我以為關於別人的似乎倒是近理者居多。

  3

  據說「孤桐先生」下台之後,他的什麼《甲寅》居然漸漸的有了活氣了。可見官是做不得的。

  (5)然而他又做了臨時執政府秘書長了,不知《甲寅》可仍然還有活氣?如果還有,官也還是做得的……。

  4

  已不是寫什麼「無花的薔薇」的時候了。

  雖然寫的多是刺,也還要些和平的心。

  現在,聽說北京城中,已經施行了大殺戮了。

  (6)當我寫出上面這些無聊的文字的時候,正是許多青年受彈飲刃的時候。

  嗚呼,人和人的魂靈,是不相通的。

  5

  中華民國十五年三月十八日,段祺瑞政府使衛兵用步槍大刀,在國務院門前包圍虐殺徒手請願,意在援助外交之青年男女,至數百人之多。還要下令,誣之曰「暴徒」!

  如此殘虐險狠的行為,不但在禽獸中所未曾見,便是在人類中也極少有的,除卻俄皇尼古拉二世使可薩克兵擊殺民眾的事(7),僅有一點相像。

  6

  中國只任虎狼侵食,誰也不管。管的只有幾個年青的學生,他們本應該安心讀書的,而時局漂搖得他們安心不下。假如當局者稍有良心,應如何反躬自責,激發一點天良?

  然而竟將他們虐殺了!

  7

  假如這樣的青年一殺就完,要知道屠殺者也決不是勝利者。

  中國要和愛國者的滅亡一同滅亡。屠殺者雖然因為積有金資,可以比較長久地養育子孫,然而必至的結果是一定要到的。「子孫繩繩」(8)又何足喜呢?滅亡自然較遲,但他們要住最不適於居住的不毛之地,要做最深的礦洞的礦工,要操最下賤的生業……。

  8

  如果中國還不至於滅亡,則已往的史實示教過我們,將來的事便要大出於屠殺者的意料之外——

  這不是一件事的結束,是一件事的開頭。

  墨寫的謊說,決掩不住血寫的事實。

  血債必須用同物償還。拖欠得愈久,就要付更大的利息!

  9

  以上都是空話。筆寫的,有什麼相干?

  實彈打出來的卻是青年的血。血不但不掩於墨寫的謊語,不醉於墨寫的輓歌;威力也壓它不住,因為它已經騙不過,打不死了。

  三月十八日,民國以來最黑暗的一天,寫。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九日《語絲》周刊第七十二期。

  (2)勃爾根當時英國的印度內務部部長。這裡引的是他在倫敦中央亞洲協會演說中的話(見一九二五年七月二日《京報》)。

  (3)叔梁紇春秋時魯國人,孔丘的父親。按孔丘生於公元前五五一年,比耶穌生年早五百多年。

  (4)關於《現代評論》收受津貼一事,《猛進》周刊第三十一期(一九二五年十月二日)曾有一篇署名蔚麟的通信,其中說:「《現代評論》因為受了段祺瑞、章士釗的幾千塊錢,吃著人的嘴軟,拿著人的手軟,對於段祺瑞、章士釗的一切胡作非為,絕不敢說半個不字。」

  又章川島在《語絲》第六十八期(一九二六年三月一日)的一篇通信里也曾說到這津貼問題:「據說現代評論社開辦時,確曾由章士釗經手弄到一千元,大概不是章士釗自己掏腰包的,來路我也不明。……然而這也許是流言,正如西瀅之捧章士釗是否由於大洋,我概不確知。」

  這兩篇通信都揭露了當時《現代評論》收受津貼的事實;對於這兩篇通信,陳西瀅在《現代評論》第三卷第六十五期(一九二六年三月六日)的《閒話》里曾經加以辯解,說他個人並未「每月領到三千元」,只要有人能夠證明他「領受過三百元,三十元,三元,三毛,甚而至於三個銅子」,那他「就不再說話」。但對於《現代評論》收受過段祺瑞津貼的事實,則避而不答。又,這裡的「聯合戰線」一語,最初出自《莽原》周刊第二十期(一九二五年九月四日)霉江致魯迅的信中:

  「我今天上午著手糙《聯合戰線》一文,致猛進社、語絲社、莽原社同人及全國的叛徒們的,目的是將三社同人及其他同志聯合起來,印行一種刊物,注全力進攻我們本階級的惡勢力的代表:一系反動派的章士釗的《甲寅》,一系與反動派朋比為jian的《現代評論》。」

  (5)這是陳西瀅的話,參看本卷第216頁注(10)。

  (6)指三一八慘案。一九二六年三月,在馮玉祥國民軍與奉系軍閥張作霖、李景林等作戰期間,日本帝國主義者因見奉軍戰事失利,便公開出面援助,於十二日以軍艦兩艘駛進大沽口,炮擊國民軍守軍,國民軍亦開炮還擊,於是日本便向段祺瑞政府提出抗議,並聯合英、美、法、意、荷、比、西等國,藉口維護《辛丑條約》,於三月十六日以八國名義提出最後通牒,要求停止津沽間的軍事行動和撤除防務等等,並限於四十八小時以內2答覆,否則,「關係各國海軍當局,決采所認為必要之手段」。北京各界人民為反對日本帝國主義這種侵犯中國主權的行為,於三月十八日在天安門集會抗議,會後結隊赴段祺瑞執政府請願;不料在國務院門前,段祺瑞竟命令衛隊開槍射擊,並用大刀鐵棍追打砍殺,當場和事後因重傷而死者四十七人,傷者一百五十餘人,造成了帝國主義和封建軍閥互相勾結屠殺我國人民的大慘案。

  (7)一九○五年一月二十二日(俄歷一月九日),彼得堡工人因反對開除工人和要求改善生活,帶著眷屬到冬宮請願;俄皇尼古拉二世卻命令士兵開槍。結果,有一千多人被擊斃,兩千多人受傷。這天是星期日,史稱「流血的星期日」。

  (8)「子孫繩繩」語見《詩經·大雅·抑》:「子孫繩繩,萬民靡不承。」繩繩,相承不絕的樣子。 從一般人,尤其是久受異族及其奴僕鷹犬的蹂躪的中國人看來,殺人者常是勝利者,被殺者常是劣敗者。而眼前的事實也確是這樣。

  三月十八日段政府慘殺徒手請願的市民和學生的事,本已言語道斷(2),只使我們覺得所住的並非人間。但北京的所謂言論界,總算還有評論,雖然紙筆喉舌,不能使灑滿府前的青年的熱血逆流入體,仍復甦生轉來。無非空口的呼號,和被殺的事實一同逐漸冷落。

  但各種評論中,我覺得有一些比刀槍更可以驚心動魄者在。這就是幾個論客,以為學生們本不應當自蹈死地(3),前去送死的。倘以為徒手請願是送死,本國的政府門前是死地,那就中國人真將死無葬身之所,除非是心悅誠服地充當奴子, 沒齒而無怨言 (4)。不過我還不知道中國人的大多數人的意見究竟如何。假使也這樣,則豈但執政府前,便是全中國,也無一處不是死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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