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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的什麼 閒話 閒話 問題,本與我沒有什麼鳥相干, 帶住 也好,放開也好,拉攏也好,自然大可以隨便玩把戲。但是,前幾天不是因為 令兄 關係,連我的 面孔 都攻擊過了麼?我本沒有去 混斗 ,倒是株連了我。現在我還沒有怎樣開口呢,怎麼忽然又要 帶住 了?從紳士們看來,這自然不過是 侵犯 了我 一言半語 ,正無須 跳到半天空 ,然而我其實也並沒有 跳到半天空 ,只是還不能這樣地謹聽指揮,你要 帶住 了,我也就 帶住 。

  對不起,那些文字我無心細看, 詩哲 所說的要點,似乎是這樣鬧下去,要失了大學教授的體統,丟了 負有指導青年重責的前輩 的丑,使學生不相信,青年不耐煩了。可憐可憐,有臭趕緊遮起來。 負有指導青年重責的前輩 ,有這麼多的丑可丟,有那麼多的丑怕丟麼?用紳士服將 丑 層層包裹,裝著好面孔,就是教授,就是青年的導師麼?中國的青年不要高帽皮袍,裝腔作勢的導師;要並無偽飾,

  倘沒有,也得少有偽飾的導師。倘有戴著假面,以導師自居的,就得叫他除下來,否則,便將它撕下來,互相撕下來。撕得鮮血淋漓,臭架子打得粉碎,然後可以談後話。這時候,即使只值半文錢,卻是真價值;即使丑得要使人 噁心 ,卻是真面目。略一揭開,便又趕忙裝進緞子盒裡去,雖然可以使人疑是鑽石,也可以猜作糞土,縱使外面滿貼著好招牌,法蘭斯呀,蕭伯訥(4)呀, 毫不中用的!

  李四光教授先勸我 十年讀書十年養氣 。還一句紳士話罷:盛意可感。書是讀過的,不止十年,氣也養過的,不到十年,可是讀也讀不好,養也養不好。我是李教授所早認為應當 投畀豺虎 者之一,(5)此時本已不必溫言勸諭,說什麼 弄到人家無故受累 ,難道真以為自己是 公理 的化身,判我以這樣巨罰之後,還要我叩謝天恩麼?還有,李教授以為我 東方文學家的風味,似乎格外的充足, 所以總要寫到露骨到底,才盡他的興會。 我自己的意見卻絕不同。我正因為生在東方,而且生在中國,所以 中庸 穩妥 的餘毒,還淪肌浹髓,比起法國的勃羅亞(6) 他簡直稱大報的記者為 蛆蟲 來,真是 小巫見大巫 ,使我自慚究竟不及白人之毒辣勇猛。即以李教授的事為例罷:一,因為我知道李教授是科學家,不很 打筆墨官司 的,所以只要可以不提,便不提;只因為要回敬貴會友(7)一杯酒,這才說出 兼差 的事來。二,關於兼差和薪水一節,已在《語絲》(六五)

  (8)上答覆了,但也還沒有 寫到露骨到底 。

  我自己也知道,在中國,我的筆要算較為尖刻的,說話有時也不留情面。但我又知道人們怎樣地用了公理正義的美名,正人君子的徽號,溫良敦厚的假臉,流言公論的武器,吞吐曲折的文字,行私利己,使無刀無筆的弱者不得喘息。倘使我沒有這筆,也就是被欺侮到赴訴無門的一個;我覺悟了,所以要常用,尤其是用於使麒麟皮下露出馬腳。萬一那些虛偽者居然覺得一點痛苦,有些省悟,知道技倆也有窮時,少裝些假面目,則用了陳源教授的話來說,就是一個 教訓 。

  只要誰露出真價值來,即使只值半文,我決不敢輕薄半句。但是,想用了串戲的方法來哄騙,那是不行的;我知道的,不和你們來敷衍。

  詩哲 為援助陳源教授起見,似乎引過羅曼羅蘭的話,大意是各人的身上都有鬼,但人卻只知道打別人身上的鬼。

  (9)沒有細看,說不清了,要是差不多,那就是一併承認了陳源教授的身上也有鬼,李四光教授自然也難逃。他們先前是自以為沒有鬼的。假使真知道了自己身上也有鬼, 帶住 的事可就容易辦了。只要不再串戲,不再擺臭架子,忘卻了你們的教授的頭銜,且不做指導青年的前輩,將你們的 公理 的旗插到 糞車 上去,將你們的紳士衣裝拋到 臭毛廁 里去,除下假面具,赤條條地站出來說幾句真話就夠了!

  二月三日。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六年二月七日北京《京報副刊》。

  (2) 攻周專號 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日《晨報副刊》的全部篇幅,只刊載徐志摩的《關於下面一束通信告讀者們》和陳源的《閒話的閒話之閒話引出來的幾封信》,所以二月二日《京報副刊》上發表署名楊丹初的《問陳源》一文中,稱它為 陳源同徐志摩兩個人湊成的攻周的專號 。

  (3)一九二六年二月三日《晨報副刊》以 結束閒話,結束廢話! 為題,發表了李四光和徐志摩的通信。李四光在通信中說魯迅 東方文學家的風味,他似乎格外的充足,所以他拿起筆來,總要寫到露骨到底,才盡他的興會,弄到人家無故受累,他也管不著。 同時他又慨嘆 指導青年的人,還要彼此辱罵,製成一個惡劣的社會 。徐志摩則說: 大學的教授們 , 負有指導青年重責的前輩 ,是不該這樣 混斗 的。因為 這不僅是紳士不紳士的問題,這是像受教育人不像的問題。 學生們看做他們先生的這樣丟醜,忍不住開口說話了。絕對沒關係人看了這情形也不耐煩了。 於是他便 對著混斗的雙方猛喝 : 帶住!

  (4)陳西瀅在《現代評論》第一卷第十八期(一九二五年四月十一日)《中山先生大殯給我的感想》,和同刊第二卷第四十八期(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七日)的《閒話》中,曾一再說到一九二一年夏天他在倫敦訪問蕭伯納的事。

  (5)李四光的 十年讀書十年養氣 的話,參看本卷第237頁注(23)。李四光是所謂 國立女子大學後援會 成員之一。

  (6)勃羅亞(L.Bloy,1846 1917)法國作家,著有《一個專事拆毀的工程師的話》、《失望者》等。他常在文章中用極毒辣的語言攻擊當時文學界和新聞界的著名人物。

  (7)指王世傑,他也是 教育界公理維持會 (後改名 國立女子大學後援會 )的成員。他曾叫嚷 北大教授在女師大兼充主任者已有五人,實屬違法,應加以否認 。對此,魯迅指出: 北大教授兼國立京師圖書館副館長月薪至少五六百元的李四光,不也是正在坐中 維持公理 ,而且演說的麼?使之何以為情? (見《華蓋集 公理 的把戲》)

  (8)指本書《不是信》一文。

  (9)徐志摩在一九二六年一月二十日《晨報副刊》發表的《再添幾句閒話的閒話乘便妄想解圍》中說: 我真的覺得沒有一件事情你可以除外你自己專罵旁人的。 我們心裡的心裡,你要是有膽量望里看的話,那一種可能的惡、孽、罪,不曾犯過?誰也不能比誰強得了多少,老實說。 引申這個意義,我們就可以懂得羅曼羅蘭 AbovetheBattleField 的喊聲。鬼是可怕的;他不僅附在你敵人的身上,那是你瞅得見的,他也附在你自己的身上,這你往往看不到,要打鬼的話,你就得連你自己身上的一起打了去,才是公平。 羅曼羅蘭(RomainRolland,1866 1944),法國作家、社會活動家。著有長篇小說《約翰 克里斯朵夫》、劇本《愛與死的搏鬥》等。 AbovetheBattleField ,英語,意為 在戰場上 ;這是徐志摩對羅曼羅蘭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中反對帝國主義戰爭的文集《超乎混戰之上》一書書名不準確的英譯。 坐聽著遠遠近近的爆竹聲,知道灶君先生們都在陸續上天,向玉皇大帝講他的東家的壞話去了,(2)但是他大概終於沒有講,否則,中國人一定比現在要更倒楣。

  灶君升天的那日,街上還賣著一種糖,有柑子那麼大小,在我們那裡也有這東西,然而扁的,像一個厚厚的小烙餅。那就是所謂「膠牙餳」了。本意是在請灶君吃了,粘住他的牙,使他不能調嘴學舌,對玉帝說壞話。我們中國人意中的神鬼,似乎比活人要老實些,所以對鬼神要用這樣的強硬手段,而於活人卻只好請吃飯。

  今之君子往往諱言吃飯,尤其是請吃飯。那自然是無足怪的,的確不大好聽。只是北京的飯店那麼多,飯局那麼多,莫非都在食蛤蜊,談風月,「酒酣耳熱而歌嗚嗚」(3)麼?不盡然的,的確也有許多「公論」從這些地方播種,只因為公論和請帖之間看不出蛛絲馬跡,所以議論便堂哉皇哉了。但我的意見,卻以為還是酒後的公論有情。人非木石,豈能一味談理,礙於情面而偏過去了,在這裡正有著人氣息。況且中國是一向重情面的。何謂情面?明朝就有人解釋過,曰:「情面者,面情之謂也。」(4)自然不知道他說什麼,但也就可以懂得他說什麼。在現今的世上,要有不偏不倚的公論,本來是一種夢想;即使是飯後的公評,酒後的宏議,也何嘗不可姑妄聽之呢。然而,倘以為那是真正老牌的公論,卻一定上當,——

  但這也不能獨歸罪於公論家,社會上風行請吃飯而諱言請吃飯,使人們不得不虛假,那自然也應該分任其咎的。

  記得好幾年前,是「兵諫」(5)之後,有槍階級專喜歡在天津會議的時候,有一個青年憤憤地告訴我道:他們那裡是會議呢,在酒席上,在賭桌上,帶著說幾句就決定了。他就是受了「公論不發源於酒飯說」之騙的一個,所以永遠是憤然,殊不知他那理想中的情形,怕要到二九二五年才會出現呢,或者竟許到三九二五年。

  然而不以酒飯為重的老實人,卻是的確也有的,要不然,中國自然還要壞。有些會議,從午後二時起,討論問題,研究章程,此問彼難,風起雲湧,一直到七八點,大家就無端覺得有些焦躁不安,脾氣愈大了,議論愈糾紛了,章程愈渺茫了,雖說我們到討論完畢後才散罷,但終於一鬨而散,無結果。這就是輕視了吃飯的報應,六七點鐘時分的焦躁不安,就是肚子對於本身和別人的警告,而大家誤信了吃飯與講公理無關的妖言,毫不瞅睬,所以肚子就使你演說也沒精采,宣言也——連糙稿都沒有。

  但我並不說凡有一點事情,總得到什麼太平湖飯店,擷英番菜館之類里去開大宴;我於那些店裡都沒有股本,犯不上替他們來拉主顧,人們也不見得都有這麼多的錢。我不過說,發議論和請吃飯,現在還是有關係的;請吃飯之於發議論,現在也還是有益處的;雖然,這也是人情之常,無足深怪的。

  順便還要給熱心而老實的青年們進一個忠告,就是沒酒沒飯的開會,時候不要開得太長,倘若時候已晚了,那麼,買幾個燒餅來吃了再說。這麼一辦,總可以比空著肚子的討論容易有結果,容易得收場。

  膠牙餳的強硬辦法,用在灶君身上我不管它怎樣,用之於活人是不大好的。倘是活人,莫妙於給他醉飽一次,使他自己不開口,卻不是膠住他。中國人對人的手段頗高明,對鬼神卻總有些特別,二十三夜的捉弄灶君即其一例,但說起來也奇怪,灶君竟至於到了現在,還仿佛沒有省悟似的。

  道士們的對付「三屍神」(6),可是更利害了。我也沒有做過道士,詳細是不知道的,但據「耳食之言」,則道士們以為人身中有三屍神,到有一日,便乘人熟睡時,偷偷地上天去奏本身的過惡。這實在是人體本身中的jian細,《封神傳演義》(7)常說的「三屍神暴躁,七竅生煙」的三屍神,也就是這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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