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昭夫帶著妻兒趕到了醫院,等在候診室內的政惠臉色鐵青,她說章一郎正在接受溶解腦血栓的治療。

  “他洗完澡出來抽了根煙,就倒在地上了。”政惠哭喪著臉道。

  “我都說了讓他戒菸的。”

  “可這是你爸爸的愛好呀。”政惠表情痛苦地說完後看了看八重子。

  “好久不見,還特意趕過來,真是麻煩你了。”

  “哪裡,那麼長時間沒來看望爸爸媽媽,真是對不起。”八重子表情生硬地客套著。

  “沒關係,你也很忙的。”政惠把視線從八重子身上移開,向似乎是躲在母親背後一般站著的直巳露出了笑容,“真是長大了呢,還認得我嗎?我是奶奶哦。”

  “叫奶奶。”昭夫催促著直巳,可直巳卻只是低下了頭。

  妹妹和妹夫也趕了過來,在和昭夫說了幾句之後春美便去安慰母親了,對八重子則看也沒看一眼。可以看出她對這個不讓公婆見孫子的嫂子很是光火。

  在緊張的空氣中,昭夫等待著治療的結束,他只能祈求搶救順利。而另一方面,他也在考慮著其他的問題——父親如果就此去世的話該怎麼辦。要通知誰?葬禮怎麼安排?怎麼跟公司說?等等這一切都浮現在他腦海中。

  這些不好的想像逐漸膨脹,直至延伸到葬禮之後的事。該怎麼安排孤身一人的母親?短期內應該還沒什麼問題,可也不能長此以往地讓她一個人過,自己這邊總要以某種方式來照顧她,可是——

  八重子和直巳面無表情地並排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直巳可能還不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一副感覺很無聊的樣子。

  共同生活實在是不可能的,昭夫心想。就算是分開住,偶爾見一次面都會產生那樣的隔閡,更不用說是住在同一屋檐下呢,天知道會有多大的麻煩出現。

  他姑且只能希望父親不要有事,儘管早晚還是要面對這個問題,不過能往後推一下總是好的。

  或許是心誠則靈,章一郎的命保住了。雖然左半邊的身體從此會有些麻木,不過這種程度的後遺症並未顯著影響到日常生活。在醫院的日子過得很順利,出院後昭夫時常會打電話給二老詢問情況,而政惠也沒對他說過什麼悲觀的話。

  某天八重子突然問他:“我說,如果那時你爸就這麼去了,你準備怎麼安排你媽?”

  這是個棘手的問題,他回答說自己完全沒有想過。

  “你沒盤算過要咱們跟你媽一塊兒過?”

  “我哪兒能想得那麼遠?你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

  “因為我那時在想,如果你這麼說了我該怎麼辦。”

  八重子斬釘截鐵地告訴昭夫她不想和婆婆共同生活。

  “對不起,我沒自信能和你媽和睦相處。或許將來有一天我們不得不照顧她,不過唯獨不要考慮一塊兒過。”

  妻子既然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他也就無以作答了,只能短短地回應說他知道了。後來他甚至想如果政惠先死,可能對大家都好,畢竟八重子似乎並不太討厭章一郎。

  但是事情並未如他所希望的那樣發展。

  就在數月後,政惠以一種憂鬱的語氣打來了電話,說是章一郎近來變得有點古怪。

  “古怪?怎麼個怪法?”昭夫問道。

  “他啊,現在一句話經常要重複說好幾遍,而我剛說過的話他卻會很快忘記。”她接著小聲嘀咕道,“會不會是痴呆了?”

  “不會吧。”昭夫條件反射似地答道。章一郎的個子雖小,身體卻很健壯,而且每天早晨都要散步和仔細閱讀當天的報紙,他從沒想過這樣的父親會得老年痴呆。雖然他也知道這種事有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家庭身上,可還是毫無根據地堅信自己不會碰上。

  “總之你先過來看看吧。”政惠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他把這事也告訴了八重子,對方聽完後直盯著他的臉。

  “那麼她要你做什麼?”

  “你總得讓我去看看情況吧?”

  “那要是你爸真的痴呆了怎麼辦?”

  “這……我還沒想過。”

  “你可別輕易承諾什麼。”

  “承諾?”

  “我知道你有作為長子的責任,不過我們也有我們的生活,直巳也還小。”

  他終於明白八重子的意思了,她是害怕承擔照顧痴呆老人的義務。

  “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那就好。”八重子嘴上雖然這麼說,不過目光中仍然透著懷疑。

  第二天下班後昭夫去看望了父親。老人家究竟奇怪成什麼樣子了?他懷著這樣的擔心和恐懼叩開了父母家的門。不過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出來迎接他的正是章一郎。

  “喲,你今天怎麼會過來?”

  父親高高興興地和他聊了起來,還問了他一些工作上的事。看這樣子,根本沒有任何痴呆的跡象。

  等出門的政惠回來後,昭夫告訴了她自己的看法,可她卻露出了一副困惑的表情。

  “有時候確實挺正常的,不過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他就會變得古怪起來。”

  “我會經常來看看的,總之沒什麼大問題我就放心了。”說完這句話後當天他就走了。

  像這樣的過程差不多重複了一兩回,每次章一郎看上去都沒有任何異常,可政惠卻說他肯定是已經痴呆了。

  “他幾乎不記得和你說過話,連吃過你給他買的大福餅都忘了。你還是勸你父親去醫院檢查一次吧,行不?每次我讓他去他都說自己沒病。”

  在政惠的要求下,無奈的昭夫只得帶章一郎去了趟醫院。理由是複查一下腦梗的情況,章一郎也就同意了。

  診斷結果是他的大腦已經萎縮得相當厲害,即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從醫院回來後,政惠表達了對今後生活的不安,而昭夫對此也未能提出一個具體的解決辦法。他只是籠統地說會儘可能地給予他們幫助,因為他覺得事態還沒有嚴重到那種地步,而且也不能不經過八重子的同意就擅自做下什麼承諾。

  章一郎的症狀此後迅速地惡化,而把這件事告訴昭夫的則是春美。

  “哥,去看一次爸吧,會嚇著你的。”

  妹妹的話使他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嚇人?怎麼嚇人了?”

  “我都說了讓你自己去看一下。”春美只說了這些就掛斷了電話。

  幾天後,昭夫去看了父親的情況,終於明白了妹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章一郎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身體瘦弱之極的他不僅目光空洞,見到了昭夫還要逃跑。

  “爸,你怎麼了?為什麼要逃?”昭夫抓著父親那布滿皺紋的纖細胳膊問道。

  章一郎發出一聲悲鳴般的叫聲,試圖蔣手臂掙脫出來。

  “他不認得你了,看來是把你當作一個陌生的大叔了。”後來政惠如此解釋道。

  “媽呢?他還認識嗎?”

  “有時認識,有時不認識,有時還會把我當作他媽……前不久還把春美當成自己的老婆了。”

  他們談論著這些的時候,章一郎則坐在走廊上愣愣地抬頭望著天,看來完全沒在聽他們都在說些什麼。昭夫發現他的手指是紅色的,當問起原因時,得到了政惠如下的回答。

  “他在玩化妝遊戲。”

  “化妝遊戲?”

  “好像是在玩我的化妝品,那手指是他在玩口紅時弄的,就像小孩子一樣。”

  聽政惠說,章一郎時而退化成兒童的樣子,時而又突然恢復正常。確切地說應該是記憶力低下,他連自己做過的事情都會忘記。

  昭夫根本無法想像和這樣一個人生活在一起是一種怎樣的情景,他只知道政惠所吃的苦絕不尋常。

  “這不是一句辛苦就能說清楚的。”和春美二人單獨見面時,對方聲色嚴厲地說道。“上次我去看他們,爸正在鬧呢,在對媽發脾氣。房間裡弄得一塌糊塗,壁櫥里的東西都被翻了出來,散落得到處都是。爸說他珍藏的那台鐘不見了,說肯定是媽偷的,在怪她呢。”

  “鍾?”

  “很久之前就壞了,是爸自己扔掉的。可是跟他這麼說他也不聽,還說沒那台鐘他就不能出門了。”

  “出門?”

  “說是要去學校,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可在那種情況下是不能跟他對著幹的。我們說會幫他找鍾他才總算平靜了下來,還得安慰他說學校可以明天再去。”

  昭夫陷入了沉默,他實在不敢相信這是發生在自己父親身上的事。

  話題逐漸延伸到了今後的打算,春美和她公婆住在一起,不過她仍然表示會儘可能地給政惠幫忙。

  “一直把責任推在你身上也不是個辦法。”

  “可是,哥你那邊肯定不行吧?”

  春美這是在暗示要八重子幫忙是指望不了的,昭夫無言以對。

  事實上,在把章一郎的情況描述給八重子聽後,對方的反應是冷淡的。她只是以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表示了對婆婆的同情。昭夫實在沒有勇氣對這樣的妻子提出幫忙的請求。

  之後不久,昭夫再次前往父母家探望時,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異臭。當他以為是廁所出了問題並走近屋內後,發現政惠正在為章一郎擦手,後者則怯生生地四下張望著,模樣簡直就像是一個小孩子。

  在詢問了母親後,他得知事情原來是起因於章一郎從紙尿褲中取出自己的排泄物來玩耍。政惠在敘述這一切時卻是如此地平靜,她的表情仿佛在說她早已對這些習以為常了。

  母親的憔悴是顯而易見的,往日飽滿的面頰開始下垂、皺紋加深、眼圈發黑。

  昭夫提議送父親去養老院,還說費用可以由他來負擔,可是同坐的春美卻被逗樂了。

  “哥,看來你還沒弄明白啊。這辦法我們早就想過了,也去諮詢過護理從業人員,不過碰了一鼻子灰。沒有一家機構願意接收爸。所以媽才不得不照顧爸到現在。”

  “他們為什麼不收?”

  “因為爸精力太旺盛了,就像是個頑皮的小孩子。不僅會大吵大嚷,還會竄東竄西地亂發飆。要真像小孩子一樣能睡個安穩覺也就罷了,他還時常會在半夜裡起來鬧。如果要接收這樣的人,就得安排一個員工24小時照顧他,而且還會影響到別的老人,所以養老院當然會拒絕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