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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毒(5)

  我站在這黃土的旁邊,三天前,我把文軍的骨灰帶回了故鄉,臨走之前我決定再來看他一眼。天上下著小雨,飄零的雨絲正如我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漫天飛舞,飄累了,就在我的肩頭,他的新墳上停下來,休息一下,轉眼又不知道飛到那裡去了。我把那個獎盃帶來,安放在他的墳頭。雖然他活著的時候人不如鬼,但是他最終用死亡逃脫了毒品這個惡魔,一如鳳凰涅,在臨死前的那一刻,我相信他的靈魂是清白的。此刻在天國的他,已經擺脫毒魔的控制,終獲自由的他,應當重新獲得這份榮譽。願文軍在天國安息。網友評論選登冷天藍:終於擺脫了毒癮,願他安息。普通人:法醫寫得真棒!可是為什麼說他至少臨死的時候靈魂是清白的?清白的靈魂,起碼是對人沒有傷害。而他呢,他的妻子仍在這世上因他忍受折磨!清白的靈魂,起碼要對過往的傷害有所懺悔。他沒有!他只解脫了自己的痛苦,有何清白可言?找你:樓上的,你還要他怎麼懺悔,我覺得他的自殺就是他的懺悔,難道你要他把妻子一起叫上去自殺。

  兇手是誰?

  來上班的時候我就知道弟兄們都到下面縣裡去了,今天的辦公室只剩下我一人。我已經設計好了這個愜意的星期五:上班的時間可以泡一杯立頓紅茶,一邊慢慢品味著,一邊聽著漫步者流淌出惠特尼渾厚的歌聲,而辦公室外正是春光明媚,樓下的糙地一片嫩綠。下了班,我手機的積分正好夠我換一張電影票;哈哈,這個星期五幾乎是完美!這樣休閒的生活簡直讓我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充滿了春的生機:似乎伸個懶腰都能聽見自己骨節快樂而舒展的聲音,煦暖的春光更是讓我樂不思蜀——我居然在沙發上睡著了。

  突然,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我吵醒,剛醒過來的我還神志不清:摸了半天的手機才發現居然是辦公桌上的電話在響,迷迷糊糊就聽見:“我們這有個盜竊殺人的案件,你過來一下,儘快!”大約在接電話十五秒後,我清醒過來了,這時候腎上腺素急劇升高,我像裝了彈簧一樣,一躍而起,一邊通過手機聯繫車輛,一邊準備我的工具箱和必備器械。我不知道別人會把我的工具箱想像得如何的恐怖,但是它實在是很乾練的銀色(今天我看了CSI第二集,和他們的顏色、大小都一模一樣,哈哈),而且,它就是我的武器,每次提著它,感覺就好像古代的武士穿上了盔甲!我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神聖的感覺,記得那是幾年前的一個案例:一位商人和他當過坐檯小姐的二奶被人殺死在房間裡面,月余才被人發現,而刑警們就是憑著現場的血手印和死者最後的通話記錄千里追兇。幾個月後,案犯終於落網,但是,刑警們的行程累計足夠繞地球幾圈,耗資數百萬,甚至,出差過程中還有兩起車禍,刑警兩死一傷……我不知道經濟學家會怎麼算這筆帳,拿三個刑警精英去換兩個並不那麼值得同情的人被殺案件的偵破,到底是否值得;但是,在我心目中,那就是對“人命關天”和“命案必破”的最好詮釋!!(向上海的警察兄弟們致敬!)

  這次,按照朋友的說法,是一起盜竊殺人案。我知道他的意思,雖然他的說法並不那麼準確,因為在我們國家是沒有“盜竊殺人”這麼一項罪名的。如果盜竊被人發現而行兇,那麼轉化成為搶劫罪;如果造成對方死亡,那就是搶劫罪的加重情節,並不是原來的搶劫罪或者故意殺人罪。但是,無論罪名如何確定,恐怕這都是一起惡性案件!通過手機,我很快了解了大致案情:死者是一個孤老頭,平常脾氣不太好,親戚不太願意和他一起住,因此一個人住在山上,侄兒每個禮拜上來看他一次。這次侄兒一上來就驚呆了,老人家的房間門開著,鍋碗瓢盆撒了一地,而老者手持鐵棍,倒在房屋中央!報案後刑警們讓侄兒安定下來,很快又發現一個情況:老者用毛巾包著放在床頭的四千餘元現金不見了!我一邊聽著電話,一邊在心裡盤算著,嗯,這個案件對我來說應該不難,暴力致死往往損傷嚴重,我需要的就是儘可能推斷出致傷工具,為破案提供線索就可以了,嗯,是這樣的!縣裡的同志已經在殯儀館的解剖間等我了,也來不及客套什麼,披掛上陣!越檢查,我就越納悶,老者身上居然什麼傷也沒有,這就奇怪了,難道真有什麼方法能殺人於無形?表面的檢查沒發現什麼,解剖後倒是發現老者的冠狀動脈閉塞得挺嚴重,但是,我知道冠狀動脈閉塞不等於猝死,還有那麼多冠心病的患者活得好好的呢!而且,就算是冠心病突發引起的死亡,那麼是什麼誘發了老者的心臟病,又怎麼解釋現場呢?我決定還是要去現場看看,做完解剖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我匆匆扒了兩口飯,就跟著經辦民警和他侄兒來到了老者的家。老者還真是住得挺偏僻,一個左鄰右舍也沒有,山風吹在屋後的松林里發出陣陣松濤聲,老人家看來也不喜歡寵物,貓啊狗啊雞啊鴨啊一概沒有;房間的陳設也很簡單,碗櫃倒在地上,瓷碗碎了一地。那是一個三條腿的碗櫃,另外一隻腳是用繩子綁了一根木棍加固的,現在加固的木棍已經脫離了原來的位置,而外面的一條腿斷了,很明顯是最近新折斷的,斷端的外面居然有打擊的痕跡,對比一下,正是老者的鐵棍打的!這可不對勁了,從打擊的角度看老者應該是蹲著打的,難道,賊變成了一隻老鼠,躲到了根本不可能躲一個人的碗櫃下面?我又讓他侄兒找到老者包錢的毛巾,現在它正好好地包著幾本破書呢!不對勁,更不對勁了!哪有小偷偷了東西還要拿本書包上的?難道他還怕死了的老者發現不成?我又蹲到了碗櫃下面,仔細打量起來(後悔那天沒帶警用多波段光源,老者房間的白熾燈又太暗),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終於在柜子腿的斷端發現了一根毛髮!我用放大鏡看了一下,哈哈,這可不是人的,它的毛鱗太粗大,毛色也是灰黑色的,這可不符合人類毛髮的特徵!這時候我的心裡有數了,我又叫他侄兒和經辦民警一起去找錢,終於,在雜物間找到了!他侄兒拿著錢目瞪口呆,看著他發傻我就跟他講開了:老者早就怕有小偷所以把錢藏在了別的地方,那天一定是一隻小動物(後來他侄兒說山上松鼠挺多)進入了老者的房間,老者追趕小動物的時候打斷了碗櫃的腿,鍋碗瓢盆撒了一地,老者氣極攻心就……我決定下次讓他侄兒抓一隻松鼠和這根毛髮比對一下。回到家已經是半夜三點,我沒有了出發時的豪邁,但是我的心裡卻並沒有感到失落,畢竟,在這個案件我沒有看見任何罪惡。

  一起不該發生的矛盾

  我在網站上看到過兩種完全相反的意見,一種認為現在醫療事故由醫學會或者衛生局鑑定,這是自己人給自己判案,明顯不合理也很難保證公正,法醫應該參加醫療事故鑑定。另一種則認為法醫和醫生隔行如隔山,不應該參加醫療事故鑑定,我不知道誰是誰非,都有道理,但我們這兒法醫是參加醫療事故鑑定的。

  去年冬天就有這麼一個案件,蒼陽市衛生局醫政科找到我們,說有一起醫療事故爭議要我們幫忙。二話沒說我先答應了下來,接著了解了一下基本情況。事情是這樣的,死者是一位老年女性,前一段時間遭遇了車禍。車禍當天情況還是比較嚴重的,老人家多處骨折,神志也不是很清楚,但是經過搶救老人家本來已經穩定了,從重症監護室轉到骨外科一周後的一個晚上,老人家叫家人拿來便盆要解手,突然發了病,三十分鐘後就離開了人世。這種情況家屬肯定是想不通的,特別是兒子,老人家含辛茹苦地把自己拉扯大,還沒來得及享福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離開了人世,怎麼能不心痛?不過說實在的,可能是做過醫生的緣故,我對醫院也很理解,當醫生的沒人想把病人治死,出了這樣的結果他們也很煩。走上高速公路不到一小時我就到了,沒想到的是院長辦公室一片狼藉,看來衝突不小。我們讓雙方當事人都坐下來,我們需要了解情況。來的人有死者的兒子和其他近親屬三個人,院方也派三個人來介紹情況,包括主治醫生。奇怪的是真的大家坐下來了氣氛反而有點沉悶,居然沒人肯先說話了,我笑了一下,讓家屬先說。家屬說的情況和我剛才了解的情況一樣,但是我注意到說話期間他接了一個電話,他說道:“爸爸現在很忙,你先在學校等一下,一個小時候後我開車來接你。”在他準備接著往下說的時候我打斷了他的說話,對他說:“今天我來的目的就是為了給大家一個公正的說法,這個請你放心。同時死去的人已經死去了,我也請你節哀順變。另外,在這個時候請你格外注意你活著的家人,照顧好他們,你已經經不起下一個意外了,所以,請你先把小孩的事情安排好,另派一個人去接他,然後我們再開始好嗎?”我的話顯然讓他思考了一下,安排好這件事情後他接著說了下去,我不時地做著一點記錄,雖然這些情況我已經了解。下面接著講的是主治醫生,看得出他還很年輕,很緊張,時不時地舔一下嘴唇,腿也在下意識地抖動著,顯然他沒有考慮到家屬能不能聽懂,說了很多專業名詞,我注意到的是他很敬業,因為星期六、星期天也就是案發前兩天他都來查了房。等我了解完我想知道的一切,我知道下面該是我說話的時候了。首先我讓醫院把封存的病歷拿出來,當著雙方拆封,看完病歷後當面複印了一份給家屬。然後我要求家屬中派出一個懂醫的,醫院方面也派一個人,一起參加解剖。我知道,揭開謎底的時候到了。解剖結果一點也不出乎我的意料,坦率地說跟我設想的一模一樣,因為同樣是在蒼陽縣,前不久我也遇到過一個類似的案件,只不過上回不是醫生造成的,也就不是衛生局的管轄範圍而已。聽了案情我們就懷疑這是一個肺動脈栓塞的案例。原因是這樣的:這種病往往出現在長期不能下床活動的患者,比如說骨折的人或者是重病號,長期的不能活動讓血流減慢,他們的下肢或者其他的什麼靜脈會形成血栓,當然老年人血流本來就比較慢就更容易發生了;當由於某種緣故讓這個血栓脫落的話,它會沿著血流的方向前進,首先是回到右心,這一段路程越走越寬問題不大,但是一離開心臟進入肺動脈,下面的路就越來越小了,往往會卡在肺動脈左右分枝的附近,這樣整個肺就失去了血液循環,人雖然可以吸氣,但是氧氣無法運出,甚至有可能肺會壞死,你說人會不會死亡?這次和上次唯一的不同是,上次受傷的老者拆了石膏後迷信地找來了巫師,巫師裝神弄鬼地弄了一番後對他的傷處擠擠捏捏,正是這幾下擠擠捏捏讓固定的血栓脫落,最後導致了老者的死亡,這個我們管它叫誘因,巫師多少是有責任的,這次呢,極有可能是患者要解手的活動導致了血栓的脫落,醫院一點責任也沒有。這時候法醫應該注意的第一是要做到證據確鑿,因此心臟和肺動脈必須原位切開,發現栓子後照相固定證據,因為如果是心臟已經離開了周圍的解剖結構,血栓到底是哪兒來的就有點說不清了;然後還得找到血栓的來源,這個患者骨盆有骨折,因此下肢腓腸肌和髂靜脈都要特別注意。血栓在橫斷切開的腓腸肌找到了。當場看到解剖過程的外科主任和患者家屬(一個護士)都心服口服。死因已經找到了,但是這件事還沒有完。沒過多久,死者家屬找到了我,這時候他們已經是追悔莫及了,顯然這種情況下,肺動脈栓塞屬於骨折後石膏外固定的難以避免的併發症,醫療事故是無法構成的了,醫生的處理包括打石膏沒有任何失誤,那麼他們現在面臨的是兩個問題,第一是醫院會不會告他們擾亂公共秩序,第二是難道人就白死了?第二個問題是我的本行,當時我就答覆了他們:這種情況第一是難以避免,這個病出現在任何醫院都是回天乏力,因此家屬不要過於自責,說什麼換個好醫院會不會好一些,再者,我們是這樣分析死因的:直接死因是肺動脈栓塞無可置疑,但是這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還是車禍,因為沒有車禍就不會骨折,沒有骨折當然談不到骨折的併發症,矛盾的根源還在車禍上,鑑定結論上我已經體現了這一點。第一個問題不是我的本行,但是,我還是做了一件事情:我給醫院打了電話,告訴他們患者家屬已經對砸了醫院追悔莫及,願意做出賠償,教育目的已經達到了。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對還是錯?嚴格地說這不是我的職責範圍。但是我常常想:如果大家特別是患者家屬多一點醫學常識,這個矛盾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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