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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覺得,說出自己的家庭出身,大家肯定會看不起他,不說是不行的。所以,每當老師問他家庭出身的時候,他總是含糊其辭,偏偏老師聽不請,還要問第二遍,叫他真是不好意思。說出一回,他的臉就會紅漲半天。好幾天精神都振作不起來。最使他滿意的是有一次報名時,那老師竟然只問了問他的年齡,悄悄的在他那表的出身欄中填上“地主”二字。這個老師是萬老師,可惜他在文革中被人打死了。但是,太平對萬老師的恩情終身不忘。

  那時候也真奇怪,一個學生,一個學期就要填寫幾次表,不知道都是做什麼用的。反正叫太平怕怕的,為了這事,他也曾產生過不再上學的念頭。還夢想自己家的成分突然變好了。有時,他也恨父母,可父母又該恨誰呢?他的父母的父母不是因為貧窮才被賣到陳家的嗎?他有時也恨自己,自己實在不應該托生在這樣的家庭中。可是,這是一個人能夠選擇的嗎?為此,他也曾想到過自殺,甚至想到要報復那些曾經小看過他的人,或者欺負過他的人。按說,小孩兒玩耍打鬥,本來沒有什麼,誰輸誰贏都沒有關係。可是,就因為太平家是地主成分,當別人的孩子回家告狀的時候,他們家的大人立刻就會找來,非叫把太平打一頓不可。又時候在外邊太平就挨了別人的打。回家後也不敢言傳,只得忍氣吞聲。因此,太平幼小的心靈上就被壓得變了形。

  陳太平小學畢業,就糊裡糊塗失學了。那時候正是一九六七年,紅衛兵他當不上,學也上不成。他心裡很是難受。當不叫他上學的時候,他整整一天沒有吃飯。他一個人跑到一個棗樹林中,碰巧遇到一個與他同樣命運的同學,倆人心照不宣的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林中的小鳥喳喳的叫著,顯得幽靜而美好。倆人相互逗著,輕輕的微風好像吹散了他們心中的煩悶,玩著玩著就覺得沒有什麼不痛快的了。他們看到樹上的棗子已經成熟,就相互使了一個眼色,說:“上樹吃棗。”他們好像比賽似的爬上了樹。他們專揀大的、紅的吃。一邊吃,一邊相互攻擊著。這一下,把什麼都忘了。肚子也吃飽了,氣也沒有了。

  生活上的一次次的被挫傷,使他的心理上起到很大的變化。在過去,他總是用善良的心態看待別人,看待社會。他羨慕上學,他羨慕參軍。更羨慕那些能為社會做出貢獻的人。可是,就是因為成分問題,把他的命運定的死死的。由此,他的心灰了,他的意冷了。他變得孤獨了。他不願意出現在廣聽大眾之中。即使不得已要必須開的會,他也坐在不顯眼的地方,越不引人注意越好。他不願意與別人接觸,連同齡的朋友也不願來往。因為他怕遭人的白眼。在那個時候,不要說是他了,即使一個三代根紅苗正的人,也會遭來不白之禍,何況他呢?

  在運動中,他家當然是革命的對象了。他父親更是一個活靶子。被剝過蒜瓣,跪過轉頭,戴過高帽,游過大街,掛過牌子,畫過鬼臉,

  剃過陰陽頭,……。再加上想像不到的懲罰,太平的媽媽受不了這種熬煎,又因為太平的妹妹因病死了,她也在憂愁痛苦中死去。臨死前,她只有一件事最為掛心:那就是陳家可能要絕後了。因為她覺得太平婚姻無望。生死難料。這對一個將死之人該是多麼大的痛苦啊!而這些又是無法彌補的令人遺憾的事啊!難怪她在臨斷氣時呼喊:我這是哪輩子做的孽呀!何時能了,何時能了哇!

  那年,陳太平二十一二歲,使他有一種很複雜的心理,常常折磨著他。他有一顆沉鬱的心,一顆發狂的心,一顆破碎的心,一顆膽怯的心。他希望現實能使他能成為一個正常的人,哪怕比一般人差一點也沒有關係。別人出十分力,他出十二分力,只要這樣能夠拉平也就心滿意足了。可是,這個不平等的要求也達不到。在歡樂的時候,他往往想到的是哀愁。在憂愁的時候,他就更加的苦惱。他又覺得不能和別比。一比,就覺得自慚形穢,一比,就覺得自己無權享受歡樂。

  又一次,他父親陳安詳被拉去批鬥,他幹活回家,家被封了。天又下著雨,他渾身發冷,凍得瑟瑟發抖。只有躲在自己家的門口,縮作了一團,只有幾隻凍得發抖的雞與他為伴,使他越發感到淒涼。那是叫人一想就心寒的場景啊!

  他常常夢到有人對他說,你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出身雖然不能選擇,重在表現。和我們一樣有同樣的權力和義務。可現實卻使他四處碰壁。得到的只有凌辱。他幹活有個狠勁,有個拼命精神。或許他使想通過勞動來減輕自己精神上的壓力。他還又一顆善良的同情心。看電影、看戲,都能打動他的感情。劇中人一哭,他就流淚。甚至比劇中人都痛苦。他還很孝順,尤其是像他這種家庭,更能看出他的孝心。

  家庭的常常受辱,這是因為大搞階級鬥爭所致。他不反對階級鬥爭,他也不敢反對階級鬥爭。他的爺爺——也就是陳久,剝削過窮人,犯過罪。罪在他。他的父親和伯父是陳家領養來的,他們有什麼罪?但是,罪要株連的,罪要延續的。這樣一輩輩排下去,都算有罪,怎麼不叫他傷心?更叫他擔心的是有人別有用心的藉助階級鬥爭的形式整人,受整的人也無可奈何。比如這次他父親陳安詳被打,就叫他既生氣有苦惱。他想到過報復,但又不知道報復誰。同時他也缺少信心,也沒有那個膽氣。他怕受到良心的譴責。他漸漸的忍受下來了。他不想去告什麼人,只想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一線之路,能過去就過去了。可是,該出事想躲都躲不了,事情偏偏會落到你的頭上。他實在忍受不了了,曾經在他頭腦力出現過的報復念頭,終於升華到要變成一次行動。太平確實搶劫了人。不過,事出有因。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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