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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大家都避免走那條路,於是來往的行人愈發減少,久而久之,便誰都不去靠近。

  我小心翼翼地沿著地下道的樓梯往下走。春就在那裡。他穿的似乎是工作專用服,一件藍色的連帽外套,雖然帽子高高拉起,我仍然一眼認出是他。噴漆的味道撲鼻而來,隨即直衝眼睛,我忙低下頭,感到一陣不適。

  我一邊揉被刺激得流淚的眼睛,一邊咳嗽著走近他,春卻始終沒有注意到我。他的眼睛專注地看著牆壁,展現出一個畫家的集中力。嘴邊的口罩以及眼前大大的防護鏡,看上去還真像那麼回事。此刻,他正拿著噴漆罐對著右側的牆壁作畫,我將背貼住另一側的牆,望向春的作品。

  然後,我因為震驚而屏住了呼吸。

  他畫的是圓,確切地說那更接近於球體,利用光影以及顏色的深淺神奇地表現出了立體感。好幾個這樣的球體排列著,大大小小,層層疊疊,而這些球體又同時巧妙地組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形。我太震驚了,我完全沒有想到用噴漆竟然能夠畫出如此美妙的圓。有著光澤的小球體一眼便可知是無機物,但它們組合出來的大球體,卻展現著生命體的悸動。

  春的動作很迅速,全無休息持續地畫著。手中的噴漆罐輕快地揮動,發出“喀拉喀拉”的節奏聲。噴射口才對準牆壁,手指使已經大膽地按下了噴嘴,牆上漸漸地充滿了色彩,然後他把噴漆罐往地面一放,幾乎不用看下方就能準確地抓起另一瓶噴漆罐揮將起來。“喀拉喀拉”的聲音再度響起,噴漆再次輕輕地附著到牆壁上。他移動自己的站位,彎下腰對著牆壁下方上色,手勢熟練而柔軟。

  像是在翩翩起舞,又似乎在演默劇。我的腦中突然浮現起他詭異地踢著垃圾袋的身影。那時的他和眼前揮動著噴漆罐的他重疊在一起,讓我不由一陣哆嗦。我連忙用力甩頭。

  “大哥?你什麼時候來的?”春的聲音喚回了我的神智。不知何時,他已經站在了我的身邊。頭上的帽子已經放下,臉上的防護鏡還有口罩也都取了下來。

  我看看手錶,正是凌晨12點過了十分鐘左右。我已經在這呆了40分鐘。

  “來了不久。完成了嗎?”

  “真正的作品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完成……不過這個這樣就差不多了。”

  “畫得很好。”

  那絕不只是單純的一堆球而已。球體的顏色各不相同,但基本是以明亮的藍色為基調,深深淺淺地展現出奇妙而有魄力的氣勢。既有仿如身置夜空,宇宙為我掌握的大氣,又能感受到夜幕漸深的無言沉默。看著看著,便忘了身在何方。而一發呆,稀釋劑的味道便見縫插針地再次滲入我的喉中,一陣刺激再次襲來。

  “這是可愛而憂鬱的畫。”春說。

  “可愛跟憂鬱不矛盾嗎?”

  “矛盾處處有。”他說得好像矛盾會落在路邊一樣。

  “標題是?”

  “這樣的塗鴉哪有什麼標題。”春笑了,“不過,硬要取名的話,可以叫‘引擎’。”

  “引擎”這兩個字形成了回聲而反覆激盪,我幾乎以為,這地下道正因為“引擎”的聲音而左右搖晃。

  “或者可以寫成表示圓形之陣的‘圓陣’。”

  “那猿之人,猿人也可以了。”我一邊說一邊想到尼安德特人。

  “你是特地來看這個的?”

  “我疼愛弟弟吧。”我其實是想來看看你的精神狀態是否正常,我心裡默默地想。

  “你找到那家商務旅館了嗎?就是停車場被人塗鴉的那個旅館。”

  “找到了。清理得很乾淨。”我隨口胡扯,“那裡的老闆很親切。”

  “是我清理的嘛。不過那裡的確寫的是‘century’。”

  “今天,我碰到這麼個女人。”我把鄉田順子給的名片拿給春看。

  春取過名片,仔細端詳後驚呼:“好厲害。JLG啊!是讓·呂克·戈達爾嗎?”

  “果然你也這麼想。”

  “我很喜歡戈達爾。”春像是吃了蜜似的綻開笑容,“注意右面!”他突然大聲道。我吃了一驚,忙往右看,隨後才領悟他說得是戈達爾一部作品的名字[注]。“他用令人咋舌的破壞力創作出同樣令人咋舌的美妙電影,實在是天才。”

  [註:《注意右面》,戈達爾1987年的作品,國內譯作《關注右側》。]

  “那個女人倒是令人昨舌的美女。”

  聽我這麼一說,春的臉立刻沉了下來:“你說得那個女的,莫非是長這樣的?”他說著比劃了下身高還有頭髮的長短。

  “你認識?”

  “唔。”

  “她好像在調查你。”

  “調查?不會吧,這個人……”春似乎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是什麼人?”

  春顯得有些煩惱,只是簡單地說:“你最好別跟這個叫鄉田順子的女人扯上關係。”

  “不過這名片做得可真不錯。”春說,“讓我對她改觀不少。”他拿著名片再度反覆端詳,然後還到我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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