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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小丑。
雖然很早就從書本以及電視上知道小丑的存在,但真正的親眼見到,卻還是第一次。春一定也是。
小丑無言地表演著啞劇,雖然畫著哭臉卻活潑地跳著踢踏舞,使得我們一片混亂。而踩在大氣球上輕快行動的小丑,看起來仿佛不屬於這個世界。這實在太不自然了。雖然不自然,他卻依舊是不變的表情,不斷地逗著觀眾發笑。
“啊……”當小丑躍上空中鞦韆時,春發出呻吟聲。
在優雅地對觀眾行禮後,小丑毫不猶豫地躍上了鞦韆,似乎完全不恐懼墜落的危險。然後在空中放手,再抓住另一面盪來的鞦韆。在表演的過程中,小丑時而作勢仿佛要跌落地面,令我不由得捏著一把冷汗。
“快要掉下來了啊。”春扭著頭,一邊看著空中鞦韆,一邊不安地叫道。我也很害怕。每當小丑在空中盪至另一根鞦韆的時候,我都會抽涼氣,好像自己要墜入腳下突然裂開的無底洞一般,那恐怖令人毛骨悚然,寒氣從屁股一直爬到頭皮。
“沒關係,不會掉下來的。”說話的是母親,她似乎在地面牢牢地攥住了我。
“要掉下去了呀……”
“沒關係的,你看。”
在母親力勸之下,我們才定睛望向遠方,那是小丑的臉。
“你看,那是多麼快樂的表情,不會掉下來的。就算真的掉下來了,也一定不會有事。”
母親的話雖然全無道理可依,但我們真的相信,那哭中帶笑一臉純真的小丑,絕不會一時大意摔下來。縱然是手滑後狼狽落下,也一定不會有所動搖,更不會受傷。我們堅信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小丑輕飄飄地飛來飛去,一點都不會受重力影響。”
“沒錯,因為重力消失了。”父親再加上一句。
“怎麼做到的?”我問。
“快樂的生存,就能擺脫地球的重力。”
“正是這樣。我和你,很快也能在空中飛翔。”
我仿佛記得父親與母親有過這番對話,雖然並不確定是不是正確的記憶。我不認為那個時候的我就已經能知道“重力”這個詞語,而記憶也往往是經過美化的玩意兒。或許,這一切不過是我腦中捏造的幻覺。
地獄變
春的斯巴魯車正瞪視著用餐中的我們。我們在速食店裡。由於店內人很多,只有靠窗的二人座空著。窗對面是停車場,一眼就能看到我們剛才乘坐的白色車。那神情宛如一個飢腸轆轆的僕人眼巴巴地望著大快朵頤的主子。
“你的車是不是也餓了?”
“如果不去加油的話。”春悠哉地說著,大口吃著漢堡,“爸爸是不是瘦了?”
“是瘦了。”
“的確會瘦啊。”他賭氣似的嚼碎肉還有漢堡。
“剛才的那個縱火事件還有塗鴉,是你為了父親特地編出來的嗎?”
春噴出剛灌進口的可樂:“那不是騙人的!”
“我看父親好像很有興趣,還以為是你編出來的。”
“不是編出來的。那是貨真價實發生過的。不然,我帶你去火災現場還有發現塗鴉的地方怎麼樣?”
“啊,那一定要拜託你了!”
“大哥實際上不是也興致勃勃嗎?”
“也談不上是興致勃勃。”
“明天以後帶你去吧。今天晚上要開始畫塗鴉作品了,所以接下去我要好好地琢磨下構圖。”
“那我明天打電話給你。”
“了解。”春的回答,與紙杯揉作一團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對了,你打算畫什麼?”出店的時候我問他。春一邊拉門,一邊問我:“你知道良秀嗎?”
“不是秀吉?”[注]
[註:良秀的發音是ょしひで(YOSHIHIDE),而秀吉的發音則為ひでよし(HIDEYOSHI),正好相反。]
“良秀,是一個畫家。是芥川龍之介的小說《地獄變》[注]里的人物。”
[註:《地獄變》里的良秀為了畫出“地獄變之屏風”,不但百般虐待自己的弟子,還向堀川大公請求燒毀檳榔毛車(一種貴族專用車)。大公雖然同意了他的無理要求,卻讓被自己強行收去的良秀之女坐入車內,良秀親眼目睹愛女被焚的殘酷場面卻不上前救助。屏風完成之後的次日,良秀懸樑自盡。]
“說起來,你以前很喜歡那本小說呢。”
“那本青春小說。”
“你怎麼把什麼都叫作青春小說。”
“最近,我常常會想到那個畫家。”
我依稀記得小說的大致情節,那是一個為了畫“地獄變”屏風,最後害死了自己女兒的畫家的故事。“那故事很可怕。”
春走近自己的車,從遠處按了下鑰匙上的按鈕,遙控打開車鎖。
“我很喜歡那個故事。實際上我覺得,畫畫就應該有那樣的拼勁。‘欲繪地獄變之屏風,須親眼目睹地獄’。”春模仿著芥川龍之介的文風。
“不親眼看過就畫不出來的畫家,實際上是想像力不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