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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像是祈禱似的慢慢眨了眨眼:“人縱火,神驅水。”他說,“把例外忘掉。”

  之後,父親一直糾結在縱火事件與街頭塗鴉之間。

  “下次幫我買本仙台的地圖,我要把起火現場在地圖上做標記。像這種事情,案發地點之間也一定有著某種規律。”

  “說不定爸爸真能抓到兇手呢。”春對著我笑。

  “爸爸,這是現實世界,犯人不可能會有推理小說里那種趣味的。”

  “你們兩個兒子太無趣了!”父親誇張地耍起了性子。

  我們打算回去的時候,父親突然說:“對了,春。你借給我的CD真的很不錯哦。”

  “你聽了?”春微笑,“羅蘭·科爾克。”

  “那是誰?”

  “大哥你聽爵士樂嗎?”

  “想要陶冶情操的時候。”我咬牙切齒地回答。

  “爵士樂陶冶不了情操。以前的人們都是一邊聽一邊跳舞的。羅蘭·科爾克,是一個演奏薩克斯風和長笛的樂手。他生下來沒多久就雙目失明了。”

  “他看不見的嗎?”父親的聲音聽上去很是欽佩。

  “眼睛看得見看不見跟他的作品沒有關係吧。”我並不是想挑刺,卻依舊開口反駁。實際上,作者的生平、辛勞等,跟其作品的評價不應該有關係。就算這可能對作者本身有著莫大的影響,但從鑑賞者的角度來說卻是全無意義。不管怎麼說,我很不喜歡這種被強迫的感覺,不由理所當然地認為:“反正盲人樂手所演奏出來的音樂一定是那種陰暗濕冷的感覺吧。”

  這時父親立即從被子裡爬起:“泉水你也聽聽看吧?”他很熟練地打開枕邊的錄音機,“聽哪張專輯好呢?”

  “《Volunteerer Slavery》這張不錯。一聽那首曲子就能了解了。”

  “什麼?”

  “翻譯出來就是‘志願奴隸’。”

  “切。”這標題就足以讓我感到陰鬱,想必一定是控訴種族歧視的音樂。這個薩克斯樂手大概是什麼民權運動的領袖,雖然我不打算否定他的行為以及思想,但也沒什麼興趣聽。

  但他們卻完全無視我的意見放起了音樂。聽上去像是現場演奏版本。我聽到觀眾的鼓掌聲,還有一個喧譁男子一個勁地叫嚷著,而半天都沒有聽到所謂的“樂曲演奏”,我不由聳聳肩。我完全聽不清那個男子到底在叫嚷著什麼,只覺得這就跟情緒高亢的民權運動家沒什麼區別。

  而這時——

  薩克斯風的聲音突然響起。

  還沒來得及思考,我的身體已然“怦”地直起,而春則一臉竊笑地看著我。這音樂跟我的想像簡直是南轅北轍,薩克斯的樂聲如此明晰,美好得令我背後所有的毛孔都張開。輕盈,卻不輕薄。絲毫沒有滯懈。歡快的薩克斯風和著躍動的鋼琴樂符敲打著我的心扉。

  “這個……”我說,“很好啊。”但隨即卻又不服地補充道,“嗯,應該是不錯的啦。”

  春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

  “知道這麼歡快的音樂實際上出自一個盲人,我總算可以理解了。”父親也笑了,“這種愉快的感覺也只有他這樣的人才能體會到。”

  “他這樣的?”

  “光注重眼中所見之事的傢伙是作不出這樣的音樂的。”我隱約能夠領會到父親的言下之意。這種輕快的感覺是脫離外觀與形式的,但卻並不突兀,也不矯揉造作。我可以感到,它遠離俗世,遠離一切的藉口、解釋、道理還有批判。

  “完全不賣弄技巧。”我低聲嘆道。

  “演奏者一定是從心底深愛著爵士音樂。”父親點頭。

  “越是深刻的事物越要充滿活力地傳達。”春像是自言自語地咬著唇,“像是身背重物,卻跳著踢踏舞。”

  這話聽起來像是吟詩。“小丑在空中盪起了鞦韆,所有人都忘記了重力的存在。”他接下去的話,令人印象深刻。

  地球的重力與小丑

  春的話令我突然拾起這二十年來幾乎完全遺忘的記憶。

  我的眼前突然浮現起馬戲團帳篷里的場景。當時的我還是個喜歡側帶著棒球帽耍帥的小學生,我坐在觀眾席的最前排,眼睛直直地看著天花板,我的身邊則是跟我作同樣打扮的春。父親與母親坐在我們身後。

  帳篷里只有幾縷陽光,顯得十分昏暗。由於看不清出口的方向,我對於這與平常不同的封閉式空間,以及當中飄蕩著獸的氣味,都令我心中異常興奮。而春卻像小狗似的東聞西嗅,同樣地坐立不安:“會是狗狗嗎?會是狗狗嗎?會有狗狗出來嗎?”

  “是獅子啦。”被我這麼一說,春的小臉立刻發白了。

  “狗狗該不會是被吃了吧……”

  這是來自俄羅斯的馬戲團。由於公演是屬於市政府管理,因此父親買到了價格優惠的入場券。

  帳篷里的氣味十分強烈,就像是踏進了專門飼養動物的小房間,混合著汗水與糞便的味道,還飄滿了獨特的體味以及塵埃的味道。回憶一幕幕地在我腦中浮現,從白天就開始喝啤酒的男子粗俗的聲音、踩著刺耳的自行車剎車聲,出現在舞台上的熊、穿著緊身衣的美麗白人女子,還有看見獅子鑽火圈後,像孩子般發出“哦!哦!”興奮聲音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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