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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世的子孫也許很難相信,歷史上竟走過這樣一副血肉之軀。”

  這是愛因斯坦對甘地的讚美之詞。因為他的讚美,春對愛因斯坦也有著很高的評價。

  而讓春懷有對甘地同等崇拜之情的,則是德川綱吉。理由很簡單,就因為他喜歡《生類憐憫令》[注]。春常說:“狗就是比人更好,這有什麼錯?”

  [註:德川綱吉,1646年-1709年,德川幕府第五代將軍,貞享四年(1687年)他頒布生類憐憫令。這個法令的背景是防範戰國時代濫殺狗的陋習,最初是很正經的法令,不過法令逐漸穩定後,綱吉不但下令建造養狗的房子、請人保護狗及請人替狗看病,到了最後甚至頒布說連殺死蚊子都被判刑,這也使得人民怨聲載道。]

  “很久以前,市政府曾經舉辦過一個演講會。”拿著筆低頭沉思的父親突然開口,“我現在還記得。那個演講說,縱火犯的動機最多的為了‘發泄不滿’,大概占到一半以上,然後則是憎恨,再然後是享受起火後人群的騷動、或者感情方面的糾葛。而有預謀的縱火是很少的。”

  “發泄不滿嗎?”靈感的火花並沒有閃現。

  “火具有淨化作用。”父親說得似乎他自己也曾經因火而獲得慰藉一般,“爐火也好焚燒爐的火也罷,一直盯著看,就會感到心靈被治癒。”

  “或許人生來就喜歡燃燒的火焰吧。”我回想起我們十多歲時圍繞在營火旁的興奮模樣。

  “不是有一個詞叫‘燃盡’嗎?似乎也可以表現出一種盡興的感覺。火或許會給人以成就感。當然也有可能因為我們是日本人,不過的確是只有在舉行了火葬之後,家屬才能死心。”

  “火或是火災之類的是有魔力的東西。三島由紀夫也曾經寫過描寫一個青年放火燒了金閣寺的青春小說[注]。”

  [註:三島由紀夫,(1925年-1970年),本名平岡公威。是日本小說家,劇作家,記者,電影製作人,電影演員,曾兩次入圍諾貝爾文學獎,被稱為“日本的海明威”。《金閣寺》描寫青年溝口素來因自己的生理缺陷而自卑並甚而失去生活的信心和樂趣,唯一的精神支柱是寄託於名勝古蹟金閣寺的對美的追求,但又日漸感覺美的永恆存在是對世俗人生追求的阻礙,於是終於一把火燒了金閣寺,擺脫了“美”對人生的禁錮。]

  “那是青春小說嗎?”

  “那當然是青春小說啊。”春笑著露出了牙齒,顯得很高興,“自我表現欲過剩,彷徨失措於不知該如何一吐自己苦悶思緒的青春小說。那本小說里不是有個場面是說,那個主人公和尚暗想:‘如果把金閣寺燒掉,這幫傢伙的世界將會被改變面貌’嗎?”

  “好像是有。”

  “大概人類就是用火來改變世界。”雖然探討著與火有關的話題,春的表情卻顯得冷冷的,“而神則是用水來改變世界。《聖經》里就有洪水。”

  “但是聖經里不是也寫過索多瑪城[注]被火燒成一片灰燼的故事嗎?”父親笑著說,“神也會用火的。”

  [註:索多瑪,Sodom。這個地名首次出現在《舊約聖經》的記載當中,這座城市位於死海的東南方,如今已沉沒在水底。依《舊約聖經》記載,索多瑪是一個耽溺男色而淫亂的城市。在英文中,由“Sodom”一字所生出的詞彙“Sodomy”同樣含有貶義。]

  我下意識地聯想到童年時聽到的傳說。那是日本神話里經常會出現的木花開耶姬的故事。在她懷孕之後,她的丈夫瓊瓊杵尊曾質疑:“這真的是我的小孩嗎?”而木花之佐久夜姬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一把火燒掉了產房。故事的大致內容就是這樣。[注]

  [註:木花開耶姬,てのはなのさくゃびめ,又名木花之佐久夜姬,因出生於櫻花盛開的時候放得此名,是掌管日本全國山嶽的“大山祗神”(也是酒神)的女兒,接受太陽女神天照的孫子瓊瓊杵尊求婚後,因一夜就懷孕,致使瓊瓊杵尊懷疑她的貞操。她為了消除丈夫的疑惑,關在沒有出口的產房中並放火,最後在火中產下三子,日後成為長生不老的富士女神,掌管安產及婦道。她的形象被描繪成虛幻得如落花的美少女。]

  “如果孩子能在這片大火中平安誕生,那麼就證明那是你的孩子。”這樣的行為實在只能說是亂來。

  我曾在電視節目裡看到過這個故事。春當時應該也在。雖然我對於如何懷孕又如何生產的具體情況尚一竅不通,但光想像一個孕婦在堵住出口的產房中放火的身姿,便足以另我震動不已。

  “大火能證明我的清白之身。”我至今還記得當時電視畫面上出現的這一行文字。雖然那也是我第一次聽說“清白之身”這個詞語,卻依舊在心中留下了小小的陰影。我滿腦子只是在想:“為了證明清白之身那玩意兒要遭那麼多罪,那還不如別證明來得強。”而在最近,當我看到那個因為被疑犯下瀆職罪的眾議院議員在被記者包圍之後也說:“我要證明自己的清白之身。”,心頭不由浮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那或許正是孩提時代所感受到的恐怖再次在心頭甦醒的緣故吧。

  我本來想跟他們分享剛才想到的木花開耶姬的故事,但還是作罷。我深恐他們將被丈夫質疑腹中胎兒是否是自己親生骨血的木花開耶姬的形象,與懷上了春的母親重疊起來。如果我貿然講起這個話題,即使只是神話故事,但我們三人之間,將勢必被“春的身世”這一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確實存在的魔鬼所纏繞。同癌症之間的戰鬥已足夠痛苦,若此時再火上澆油地討論我們家族的遺傳問題,即使是沉默的空氣中也足夠無情地讓我們崩潰在病房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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