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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發生什麼了,格里?”她問道,“媽媽擺脫了那些幻想,繼續生活?”“擺脫”這個詞讓洛瑞爾想起媽媽以前給她講的鱷魚的故事,鱷魚的蛻變其實指的就是她自己的變化,對嗎?她從基蒂·巴克爾在倫敦認識的那個年輕姑娘桃莉,變成了格林埃克斯農場的桃樂茜·尼克森。

  “是的。”

  “真的嗎?”

  他聳聳肩:“當然是真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媽媽就是證人。”

  洛瑞爾不置可否地搖搖頭。“科學家一向迷信所謂的證據。”

  “當然了,證據之所以被稱為證據就是這個原因。”

  “可是,格里,怎麼才能……”洛瑞爾想知道的不止這些,“她是怎麼擺脫這些……毛病的?”

  “參考萊昂納爾·魯弗斯醫生的理論來說,雖然有的人會發展成全面的人格障礙,但也有許多人長大成年之後,會慢慢擺脫青少年時期的自戀特徵。媽媽就屬於這種情況。醫生說,造成改變的主要是重大的不幸事件——比如說震驚、失去或者悲痛。自戀型人格的個人生活,會治癒他們。”

  “你的意思是,讓他們重新回到現實當中?目光轉向外面的世界而不是他們自己的想像?”

  “對,是這個意思。”

  這和他們那天晚上在劍橋大學的設想不謀而合——母親捲入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她因此實現了人生的蛻變。

  格里說:“我覺得,這個過程和我們大多數人一樣——我們逐漸成長,根據生活的境況而發生改變。”

  洛瑞爾點點頭,悶不作聲地抽完手裡的香菸。格里把筆記本收拾好。目前看來,他們已經走入了絕境當中,但洛瑞爾忽然想起一件事。“魯弗斯醫生說,幻想其實是一種防禦機制,那媽媽究竟是在防禦什麼,格里?”

  “許多事。但魯弗斯醫生認為,那些在家裡格格不入的孩子——那些和父母不親近,覺得自己非常獨特非常不一般的孩子——他們很容易陷入自戀情緒當中,以此自我保護。”

  洛瑞爾想起來,母親從來不願細說自己在考文垂的過往,不願提及自己的家人。她一直以為,母親這樣是因為不願提及失去家人的悲傷。現在,她不禁懷疑,母親的沉默是不是因為別的事情。“我年輕的時候惹了很多麻煩。”洛瑞爾犯錯的時候母親以前經常對她說這句話。“我總覺得自己和爸媽不一樣——他們不清楚我該成為什麼樣的人。”難道年輕時的桃樂茜·史密森在家的時候一直不開心?她覺得自己跟家人不一樣,孤獨讓她產生了巨大的幻想,她用這種近乎絕望的方式填滿內心的空虛?如果某天,她的幻想世界轟然坍塌,不得不面對現實,最後終於獲得人生的第二次機會,甩掉過往重新開始。這次,她有機會成為自己一直想成為的那種人,擁有一個對她充滿崇拜的家庭?

  多年以後,亨利·詹金斯沿著車道走到家門前的時候,她肯定非常震驚。她覺得他是扼殺自己美夢的元兇,他來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隨之而來,與現在的生活來一場噩夢般的相遇。或許,正是震驚促使她舉起匕首。她既震驚,又害怕會失去現在這個由她一手創立的家庭,她愛這個家。這個說法,雖然沒能讓洛瑞爾為當年自己目睹的事安心,但的確有助於查清當年的事。

  但那個改變了母親一生的悲劇究竟是什麼?洛瑞爾敢用性命打賭,這件事肯定和薇薇安還有媽媽的計劃有關。但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才能找出更多的真相?她還能去哪兒查探?

  洛瑞爾想起閣樓上落了鎖的儲物箱,那本戲劇和照片就是在裡面找到的。除了那件破舊的白色皮草大衣之外,剩下的東西很少,只有一個木刻的龐齊雕像,還有那張致謝卡。皮草大衣也是故事的一部分——媽媽離開倫敦的時候肯定是靠1941年的那張車票。但雕像究竟是什麼含義就不得而知了……她想起裝著致謝卡的信封,上面貼著女王加冕的紀念郵票。不知為何,這張卡片總讓洛瑞爾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這時忽然想再看看那張卡片,不知能否找出更多的線索。

  ***

  晚上,白天的熱氣慢慢散去,夜幕低垂。妹妹們都在翻看相冊,洛瑞爾悄悄爬上閣樓。她從母親床邊的抽屜里取來鑰匙,心裡沒有任何愧疚不安——這或許是因為她知道,箱子裡的東西可能會拔掉她心中由來已久的一根刺吧!此刻,她的道德羅盤早已失靈。她乾脆利落地打開箱子,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然後匆匆走下閣樓,沒有絲毫猶豫。

  洛瑞爾把鑰匙放回原處的時候,桃樂茜還在沉睡當中。被子蓋得高高的,她的頭靠在枕頭上,臉上毫無血色。護士一個小時前剛來過。洛瑞爾幫媽媽擦洗身子,她用毛巾擦拭媽媽的胳膊時,心中不禁想起,就是這兩條胳膊把自己撫養長大的。她握著母親蒼老的手,想起小時候手掌蜷在母親掌心裡的安全感。此刻,就連這時節反常的燥熱和順著煙囪湧進來的熱氣,都讓洛瑞爾不可抑制地覺得傷感。她腦子裡響起一個聲音——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你的母親即將離開這個世界,你當然會覺得傷感。洛瑞爾不喜歡這個聲音,她甩甩頭,把它轟走。

  洛絲從門縫中探頭進來,輕聲說道:“黛芙妮剛才打電話來,她乘坐的飛機明天中午到希斯羅機場。”

  洛瑞爾點點頭。太好了,護士離開的時候說,是時候把所有的家人都叫回來了。洛瑞爾很喜歡她柔柔的嗓音。“她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漫長的旅程快要結束了。”母親的一生的確漫長——在洛瑞爾出生之前,桃樂茜過著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洛瑞爾到現在才有機會一瞥其狀。

  “需要什麼東西嗎?”洛絲歪著頭問道,銀色的鬈髮灑落在一邊肩膀上,“想喝茶嗎?”

  洛瑞爾說道:“不用了,謝謝。”洛絲轉身離開。樓下的廚房裡傳來一陣響動,有水壺的嗡嗡聲,有茶杯擺在凳子上的聲音,還有刀叉在抽屜里碰撞發出的叮噹聲。這是屬於家的吵鬧聲,讓人覺得欣慰。洛瑞爾真高興,母親能從醫院搬回家,再次聽見這溫馨的喧譁。她坐到床邊的椅子上,用手背輕撫桃樂茜的臉頰。

  看著母親的胸膛輕輕地一起一伏,洛瑞爾心裡覺得寬慰了許多。她不知道夢中的母親能不能聽見周圍發生的事情。她是不是在想,我的孩子們都回來了,他們長大成人,幸福快樂,身邊有愛人陪伴。洛瑞爾猜不到母親的想法。近來,母親睡得安寧了許多。自那天晚上之後,她再也沒有被噩夢驚擾。儘管她清醒的時間很少,但有時候莫名其妙就醒過來了。她似乎已經擺脫了內心的不安——洛瑞爾覺得,應該是內疚——過去幾個星期當中,內疚讓母親寢不安枕,此刻,她已經離開了被悔恨掌握的世界。

  洛瑞爾替母親感到高興。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麼,向來慈愛善良(也可能是悔恨)的母親臨終之時不能被悔恨的情緒吞沒,她不忍心看到那樣的事情發生。其實,洛瑞爾還想知道更多事情,她想在媽媽去世前跟她談一談。談談1961年夏季那天發生的事情,改變她一生的那場悲劇。到現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直接問出自己想問的問題是唯一的辦法。等你長大了再問我吧!小時候,洛瑞爾追問母親是怎麼從鱷魚變成人的時候,母親這樣回答。洛瑞爾內心其實是想以這樣的方式安慰母親,從心底原諒她——她一直渴望被安慰被原諒,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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