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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頁之後,凱蒂·埃利斯寫下這樣一段話:

  最困擾我的問題已經有了答案。我經常聽見薇薇安在睡夢中尖叫,尖叫的時間一般都很短,她翻個身便又陷入了睡夢當中。但那天晚上的情形不一樣,她叫了很長時間,我趕緊起床去安慰她。她緊緊抓住我的胳膊,語速很快地說著些什麼——這幾乎是我見過的她最激動的時刻了。從她的話語中,我得知,她也認為家人的不幸都是自己造成的。從成年人的觀點來看,這簡直是無稽之談,因為我知道薇薇安的家人都是因為車禍去世的,當時薇薇安和他們隔了好幾十英里遠。但孩子的世界不是邏輯和道理能夠解釋得通的,不知為何,她始終為此耿耿於懷。我始終覺得,孩子的姑姑對此或許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洛瑞爾抬起頭,本正在收拾文件。她看看手錶,心裡有些沮喪。已經12點50分了,真該死,本告訴過她,圖書館中午要閉館一個小時。洛瑞爾覺得自己很快就能查出事情的真相,卻來不及看完所有的資料。她只好跳過剩餘的海上旅行,匆忙翻到一篇筆記潦草的日記——凱蒂·埃利斯要乘火車去約克郡應聘家庭教師的工作。

  列車長很快就要過來了,我必須寫快點,免得一會兒把這事忘了。昨天,我們到達倫敦的時候我的小旅伴舉止十分奇怪。我們剛踩著步橋走下船,我還在打量周圍的環境,看我們接下來該去哪兒。薇薇安卻立刻四肢著地趴在地上,把耳朵貼在地面,全然不顧我用海綿為她刷洗乾淨的裙子,她一會兒還要穿著這身裙子去見她舅舅呢。我不是個容易覺得尷尬的人,所以當時我並不覺得不好意思,而是擔心她會被人群或是馬匹踩踏到。

  於是我大聲喊道:“你在幹什麼?快起來!”

  她沒有任何反應,當然,我對此並不意外。

  “孩子,你在幹什麼?”我問道。

  她搖搖頭,飛快地說道:“我聽不見了。”

  “什麼聽不見了?”

  “發動機轉動的聲音。”

  我想起她跟我提到過的,地心深處的發動機艙,還有那條通向她家裡的秘密通道。

  “我聽不見它們的聲音了。”

  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真實的處境。在我看來,即便她還有機會返回故鄉,那也會是很多年以後的事情。看著眼前這個倔強的小姑娘,我內心感到一陣難過。我不想用毫無意義的言語來安慰她,因為越早逃離夢境的控制對她來說越好。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輕輕握著她的手,去約定的地方見她那位英國舅舅。薇薇安的話讓我非常擔心,因為我知道這件事會在她心裡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這一刻來得太突然,我知道得太晚——我必須馬上跟她告別,看著她開始自己的生命旅程。

  如果能從她舅舅身上感到更多溫暖,我或許不會如此擔心。但很遺憾,她舅舅不是那樣的人。薇薇安新的監護人是牛津郡諾德斯特姆中學的校長,我和他之間有一道職業貴賤(也可能是性別)帶來的阻礙。他好像根本沒看見我,只顧著打量薇薇安,讓她跟在自己身後,然後轉身就走,一秒鐘時間都沒有給我留。

  不,從我對他的印象來看,他絕對不是個溫柔的人,肯定無法理解一個遭遇了如此不幸的敏感小姑娘。

  我給薇薇安在澳大利亞的姑姑寫了一封信,告訴她我的擔憂。但我並沒有抱多大希望,不奢望她會立刻跑到英國把薇薇安接回家。與此同時,我答應會定期給身在牛津郡的薇薇安寫信。我是認真的,要是我的新工作沒有在英國另一邊,我會非常樂意保護她,讓她遠離傷害。我是一位教師,職業紀律要求我觀察而不是理解我的學生,但我對薇薇安已經有了很深的感情。我真心希望時間和環境能夠讓她內心的傷口慢慢癒合,或許有個朋友在身邊能好得快些吧?正是出於對她的深切感情,我才會杞人憂天,擔心她的未來,被自己無端的想像困擾。但我真的非常擔心她,她有可能會被困在自己的夢境裡不能解脫,和現實世界之間始終隔著一道鴻溝。如此一來,她長大成人之後,很容易成為別人欺騙的對象。她舅舅為什麼同意收養她——或許是我太多疑了——責任感嗎?有這種可能。喜歡孩子?顯然不是。薇薇安長大後會是個美人,而且會從母親的家族中繼承一大筆財產,我擔心其他人或許會對此虎視眈眈。

  洛瑞爾靠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盯著窗外的中世紀古牆。她咬著手指甲,腦子中反覆思索著凱蒂·埃利斯的話——我擔心其他人或許會對此虎視眈眈。薇薇安·詹金斯是遺產繼承人,金錢改變了一切。她是個富有的女人,又是那種性子,她的朋友埃利斯小姐擔心,這會讓她成為那些圖謀不軌之人的最佳捕獵對象。

  洛瑞爾取下眼鏡,合上眼,用手輕輕揉著鼻樑兩側。錢是最原始的誘惑,她嘆了口氣。雖然這種方法很不道德,但顯而易見,薇薇安的悲劇就是錢造成的。母親並不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更不會搞陰謀詭計,從別人那裡巧取豪奪——但那都是現在。洛瑞爾認識的那個桃樂茜·尼克森已經經過幾十年的風雨歷練,早就不是當初那個貪婪的女孩。十九歲的時候,她在考文垂大轟炸中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在戰火喧囂的倫敦只能靠自己闖出一片天地。

  母親如今表現出來的後悔,她所說的錯誤、第二次機會和原諒都符合洛瑞爾的推斷。母親曾經對艾莉絲說——沒人會喜歡一個貪心的姑娘——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或許,這是她從自身經歷中總結出來的教訓?洛瑞爾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母親需要的是錢,於是就打上了薇薇安·詹金斯的主意。但後來,事情的發展完全脫離了她的預期。不知道吉米是不是也參與了這件事?計劃失敗會不會是他和母親分道揚鑣的導火索?洛瑞爾不知道,母親的計劃和薇薇安的死因究竟有何瓜葛。亨利·詹金斯把妻子的死因歸罪於桃樂茜,母親或許是出於贖罪的心理才遠遠離開,但薇薇安悲痛欲絕的丈夫卻不打算就此罷休,他最終還是找到了桃樂茜。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洛瑞爾已經在1961年的夏天親眼目睹了。

  本站在洛瑞爾身後,輕輕咳嗽,想引起她的注意。牆上掛鐘的分針已經走過了12點,洛瑞爾裝作沒聽見,腦子裡還在思索母親的計劃究竟出了什麼岔子——是不是被薇薇安發現,然後阻止了?或者半道上發生了別的事情,把一切都搞砸了?她看著面前厚厚的日記,找到書脊上寫著1941年的那一本。

  “如果可以的話,我很願意把你留在這裡。”本說道,“但我們的頭兒會把我倒吊著拷打一頓。”他憂心忡忡地補充了一句,“也可能更慘。”

  真是個渾球。洛瑞爾的心情很沉重,她心裡有個深深的漩渦,現在她需要冷靜一會兒。就讓這本或許能夠解釋一切的日記暫時留在閱覽室當中吧!

  25 1941年4月,倫敦

  吉米把腳卡在門與門框的縫隙當中,窺視著薇薇安的一舉一動。眼前的景象並非他預料中的婚外情,相反,到處都是孩子。他們在地板上玩猜字謎遊戲,圍成圓圈跳來跳去,還有個小姑娘在玩倒立。吉米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家破舊的孤兒院,這些孩子可能就是托馬林醫生收養的那些戰爭孤兒。看見薇薇安的身影,孩子們雖然沒有出聲,但他們的眼睛都盯著她。孩子們張開手臂朝薇薇安跑去,就像一架架嗡嗡作響的小飛機。薇薇安也滿臉喜悅,她臉上帶著甜蜜的笑容,跪在地板上,伸出胳膊摟著這些朝她涌過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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