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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莉怒火中燒。她強壓怒火,卻渾身滾燙,噁心得想吐。自己為老太太做了那麼多,忍受了那麼多羞辱——為她修剪腳趾甲,掏耳屎,還要忍受她定期的惡語相向——這一切她都生生受下來了。當然,桃莉絕不會說自己是心甘情願毫無怨言的,但她忍受了這一切,最終卻一無所有。她為格溫多林夫人放棄了所有,她以為她倆就像家人一樣。彭伯利先生和格溫多林夫人都讓她以為,未來有豐厚的遺產等著自己。桃莉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麼事讓老太太改變了主意。

  除非……一個念頭像閃電一般划過,桃莉心裡一下明白過來。她雙手顫抖,律師先生給的信掉在地上。只有這樣才解釋得通——薇薇安那個惡毒的女人還是來拜訪格溫多林夫人了——這是唯一的解釋。她一直坐在窗戶邊,等待時機,趁桃莉出門採購的時候來到坎普頓叢林7號。薇薇安靜待時機,然後重拳出擊。她坐在格溫多林夫人身邊,向老太太灌輸關於桃莉的惡毒謊言。而單純的桃莉除了老太太的喜好之外,心裡再無其他。

  ***

  肯辛頓動物收容所接管坎普頓叢林7號後的第一項舉措就是聯繫戰爭部,請之為暫住在這裡的姑娘們另尋住處,他們要把這裡改造成動物醫院和動物救援中心。這件事沒有給基蒂和路易莎帶來絲毫煩惱——二月初的時候,她們分別嫁給了各自的皇家空軍飛行員男朋友,婚禮前後相距不過幾天。1月30日,另外兩個女孩手挽著手去參加朗伯斯區的舞會,路上遭到炸彈襲擊,屍首混成一團。兩人生前形影不離,如今也算有個伴了。

  剩下的就只有桃莉了。在倫敦找間房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對於她這種過慣了好日子的人來說尤為如此。桃莉先後看了三間髒兮兮的公寓,最後還是搬回了兩年前曾經住過的諾丁山公寓。那時候,她只是個售貨員,坎普頓叢林對她來說不過是地圖上的一個名字;如今,這裡卻存著她這輩子最大的喜怒哀樂。雷靈頓公寓24號的主人,孀居的懷特太太再次看見桃莉時非常開心——說“看見”有些誇張,那個老太婆要是不戴眼鏡的話就跟瞎眼蝙蝠一樣。桃莉把債券和配額冊當作房租交給她時,她高興地告訴桃莉,她以前住的那個房間還空著。

  桃莉對此毫不驚訝。即便是在戰時的倫敦,願意出高價租這麼間空蕩蕩的小房子的人也寥寥無幾。這哪裡稱得上是一間屋子——原來的臥室被隔成一大一小兩個房間,哪兒還剩什麼空間?窗戶在另外半間屋子裡,桃莉這邊只有一面泥粉剝落的牆壁,黑漆漆的,就像一個狹窄的衣櫥。屋裡有一張小床、一個床頭櫃、一個小水槽,除了這些就不剩什麼了。屋子裡既沒有光線又不通風,所以價格還算便宜。桃莉沒有多少東西,她所有的家當都放在隨身攜帶的箱子裡了。那個手提箱還是三年前離家出走的時候帶來的。

  一到屋裡,她馬上把自己的兩本書——《不情願的繆斯》和桃樂茜·史密森的奇幻本——擺在水槽上的單層擱板上。老實說,她其實再也不想讀亨利·詹金斯的小說,但她的財產實在少得可憐,而桃莉素來是個喜歡特別物件兒的人,她沒法把這本書扔掉。不過,她還是把書掉了個個兒,讓書脊那邊挨著牆。這樣的擺設太寒酸了,桃莉把生日時吉米送的萊卡相機也擺到擱板上。攝影需要靜下心來等待,所以從來不是桃莉能夠做到的事。但這屋子實在簡陋,要是有個五斗櫥的話,桃莉還是願意把自己拍的照片擺上去。最後,她拿出格溫多林夫人遺贈給她的那件皮草大衣,用衣架把它晾起來,掛在門後的掛衣鉤上,這樣,她在小屋裡的任何角落都能看見它。這件破舊的白色大衣象徵著桃莉每個破碎的夢想。她看著它,心裡升起無端的煩憂,她把心裡對薇薇安·詹金斯的怨氣都凝聚到這件毛料打結的破舊皮草上了。

  桃莉在附近的軍工廠找了份工作——她要是不按時交上每周的房租,懷特太太就會毫不猶豫地把她攆出去。再說,這份工作只需要稍微專注一點就行,桃莉其他心思都在想著自己不幸的遭遇。夜晚,回到家裡,她勉強咽下一點懷特太太做的咸牛肉土豆泥,然後回到自己逼仄的房間,任由其他女孩在身後討論各自的男朋友,聽廣播中呵呵勳爵的脫口秀,在客廳里大聲歡笑。她躺在小床上,抽著僅剩的香菸,在煙霧中回想自己失去的一切——家人、格溫多林夫人,還有吉米……她想著薇薇安說的那句“我不認識這個女人”,亨利·詹金斯把她領到大門口的情景時常出現在她眼前。回想起這些,她感到身上冷一陣熱一陣,屈辱和憤怒交織,在她的心裡來回奔突。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二月中旬的一天,事情發生了轉折。桃莉在軍工廠兩班倒,下晚班的時候她通常會在附近的英國餐廳里買點吃食,懷特太太做的菜實在難以下咽。大部分日子她都是這樣過來的,這天也不例外,她在餐廳角落的座位上一直坐到人家打烊。桃莉透過淡淡的煙圈,打量著周圍的食客,尤其是那對隔著桌子都還忍不住偷偷接吻的情侶。他們大聲笑著,仿佛世界很美好。桃莉模糊地想起,自己也曾有這樣的感受,那時的她,常常歡笑,心裡充滿了幸福和希望。

  回家的路上,遠方傳來炸彈落下和爆炸的聲音,桃莉抄近道走進一條窄窄的小巷。此時已經到了燈火管制的時候,她只能摸索著前行——搬家的時候,她的手電筒落在坎普頓叢林7號了——這都怪薇薇安。突然,她不小心掉進一個深深的彈坑裡,腳踝扭傷,她最好的一雙絲襪也破了,鮮血從膝蓋的破口處滲出來。但她覺得這是對自己的嚴峻考驗,她為此感到自豪。回公寓的路上,她一瘸一拐地在寒冷和黑暗中踽踽獨行。桃莉拒絕稱那個地方為“家”,那兒不是她的家,她的家被搶走了——這都是薇薇安的錯。走到公寓門口,她發現大門已經上了鎖。懷特夫人把宵禁令奉為圭臬,雖然她覺得雷靈頓24號是希特勒進攻名單上的頭號目標,但她這麼做並不是出於安全的緣故,而是想給房客中那些晚歸的女孩們立個規矩。桃莉握緊拳頭,走進旁邊的巷子。她把牆上的舊鐵閂當作落腳處,爬上牆頭。膝蓋疼得厲害,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燈火管制的夜晚比平常更加黑暗,天上也沒有月亮,但桃莉還是順利翻過牆頭,繞過後院的雜物,來到儲藏室的窗戶下。窗閂鬆鬆地插著,桃莉用肩膀頂著窗戶,窗閂稍微鬆動了些,桃莉把窗戶往上一推,然後爬進屋裡。

  走廊上瀰漫著一股動物油脂和廉價肉散發的陳腐氣息,桃莉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沿著滑膩膩的樓梯往樓上走。走到一樓的時候,她看見懷特太太的門縫裡透出一縷亮光。沒人知道她在幹什麼,平常她屋裡的燈早就關了,難道她在和死人交流?又或者,她在給德國軍隊發送密電?桃莉不知道懷特太太在幹什麼,說實話,她對此也並不關心。她忙著的時候,晚歸的房客正好悄悄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大家相安無事,這樣最好不過。桃莉沿著走廊躡手躡腳地走著,免得地板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桃莉打開臥室房門,身影一滑,溜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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