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老太太抱著胳膊,好像很冷的樣子。

  “你冷嗎?”

  她點點頭。

  桃莉用順從的微笑掩飾住內心的鬱悶——剛才老太太還在抱怨屋裡太熱,讓桃莉把毛毯拿開。她走到床邊:“我給你蓋厚點,看能不能暖和些。”

  格溫多林夫人閉上眼,桃莉幫她蓋上毯子。這活兒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老太太剛才用拐杖在床上這敲敲那兒戳戳,床單被子攪成一團,毯子被壓在她大腿下面。桃莉飛快走到床的另一邊,使勁兒把毛毯往外拽。

  後來,她回想整件事的時候把一切都歸罪於房間裡的灰塵。當時,她正忙著往外拉扯毛毯,終於把它從格溫多林夫人的大腿下解放出來。桃莉抖了抖毛毯,把它蓋到格溫多林夫人身上,把毛毯邊掖在老太太的下巴下面。這時候,桃莉忽然使勁打了一個噴嚏,阿嚏——!

  巨大的響聲驚動了格溫多林夫人,她猛地睜開雙眼。

  桃莉揉著疼痛的鼻子,慌忙道歉。她眨了眨被淚水糊住的雙眼,看見老太太揮舞著胳膊,雙手像驚恐的鳥兒一樣撲騰著。

  “格溫多林夫人?”桃莉走近些,看見老太太的臉已經憋得通紅,“親愛的夫人,您究竟怎麼了?”

  格溫多林夫人的喉嚨里傳來粗啞的喘氣聲,她的臉此刻已經脹成了茄子般的紫色。她揮手指著自己的喉嚨,裡面有東西卡住了,她說不出話來——

  是那顆糖,桃莉倒吸了一口涼氣,它像枚塞子一樣堵在老太太的喉嚨里。桃莉不知該怎麼辦,一時間手足無措。她來不及思考,直接將手指伸進格溫多林夫人的嘴裡,想把糖果摳出來。

  她沒摸到糖果。

  桃莉慌了,或許應該幫忙拍拍老太太的背,或者幫她揉揉腰?

  兩種辦法都試過了,桃莉的心怦怦直跳,她甚至聽見自己脈搏跳動的聲音。她想把格溫多林夫人扶起來,但她實在太沉了,身上的衣服又滑……“沒事的。”桃莉聽見自己一邊使勁一邊安慰老太太的聲音,“馬上就好了。”

  桃莉一邊勸慰格溫多林夫人,一邊使出吃奶的勁兒想把她拉起來。格溫多林夫人在她的懷裡掙扎著。“很快就好了,沒事的,很快就沒事了。”

  最後,桃莉氣喘吁吁,她不再說話,這時候,她才發現老太太的身體愈發沉重,她也不再扭動身體,喘氣呼吸。房間裡安靜得有些詭異。

  這間漂亮大房子裡的一切都沉默著,只有桃莉的呼吸聲。她丟開格溫多林夫人的身體,讓她用慣常的姿勢躺在床上。桃莉跌坐在床上,床鋪吱吱嘎嘎的聲音讓人心慌。

  ***

  醫生站在床尾,說格溫多林夫人是“自然死亡”。桃莉一邊握著老太太冰冷的手,一邊用手絹拭著眼淚。醫生看了看桃莉,補充道:“她小時候得過猩紅熱,心臟一直不好。”

  桃莉端詳著格溫多林夫人嚴肅的臉龐,點了點頭。她沒有提到那顆糖和自己的噴嚏,這些都沒有意義,也改變不了既成的事實。她不想念叨著糖果和灰塵,讓自己聽上去像個胡說八道的傻瓜。再說,醫生趕來的時候格溫多林夫人嗓子裡的糖已經化了。前一天晚上,街道遭炸彈侵襲,滿地廢墟,醫生花了好長時間才趕過來。

  “節哀吧,姑娘。”醫生拍拍桃莉的手背,安慰她。“我知道你對格溫多林夫人很好,她也很喜歡你。”然後,醫生戴上帽子,拿好自己的包,告訴桃莉葬禮上要邀請的賓客名單放在樓下的桌子上了。

  ***

  1941年1月29日,彭伯利律師在坎普頓叢林7號的書房裡公開宣讀格溫多林夫人的遺囑。其實,這事本沒必要如此大張旗鼓,按彭伯利先生的看法,最好是給遺囑中提到的每個人都寄封信——他有嚴重的舞台恐懼症。但格溫多林夫人好像預見到自己身後會發生一場鬧劇,她堅持公開宣讀遺囑。桃莉作為繼承人之一,也受邀來到書房,她對老太太的做法毫不吃驚。格溫多林夫人厭惡自己唯一的外甥,這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在她百年之後,沒有什麼比收回遺產,並當眾把這筆財富交給其他人更能羞辱他了。

  桃莉精心打扮,讓自己看上去有女繼承人的樣子,又不過分刻意。她覺得格溫多林夫人也希望自己這樣做。

  等待彭伯利先生宣讀遺囑的時候,桃莉心裡非常緊張。可憐的彭伯利先生結結巴巴地讀著繼承遺產的先決條件,臉上的胎記憋得緋紅。他提醒到場的繼承者們——桃莉和沃爾西勳爵——這是自己的委託人格溫多林夫人的意思。他作為一名公正無私而且具有資質的律師,對這份遺囑進行了認證,證明它是格溫多林夫人立下的最後一份遺囑,具有法律效力。格溫多林夫人的外甥長得跟鬥牛犬一樣高大,桃莉希望他在認真傾聽彭伯利先生說的關於剝奪遺產繼承權的情況。她知道,沃爾西勳爵要是知道自己阿姨是如何分配遺產的,肯定不會高興。

  桃莉的看法是對的。彭伯利先生朗讀遺囑正文的時候,佩羅格林·沃爾西勳爵氣得快中風了。大部分時候,他都不是一位耐心的紳士,彭伯利先生還沒讀完前言的時候他就已經不耐煩了。彭伯利先生還沒讀到“我留給我的外甥佩羅格林·沃爾西……”的時候,桃莉就聽見他氣呼呼的喘息聲。終於,律師先生深吸一口氣,掏出手絹擦了擦滿是汗水的額頭,朗讀財產分配事宜:“我,格溫多林·卡爾迪克特,宣布之前所立的遺囑全部作廢。我把衣櫥贈給我外甥佩羅格林·沃爾西的妻子,把先父衣帽間裡的東西贈送給我的外甥。”

  “什麼?”沃爾西勳爵突然咆哮著吐出嘴裡的雪茄菸,“這他媽的究竟什麼意思?”

  “沃爾西勳爵,”彭伯利先生結結巴巴地懇求道,臉上的胎記已經憋成了紫色,“請——請你安靜地坐——坐下來,聽我讀——讀完。”

  “憑什麼?我要起訴你這個卑鄙的小人。我知道,就是你在我阿姨耳邊吹風——”

  “沃爾西勳爵,求——求求你了,坐下來。”

  彭伯利先生迎著桃莉善意的頷首,繼續朗讀遺囑。“我把剩下的財產和房產、地產、個人物品及其他,包括我在倫敦坎普頓叢林7號的房子——下文列出的部分物品除外——捐贈給肯辛頓動物收容所。”彭伯利先生抬起頭看了看,“該機構的代表今天因故無法到場……”這時,桃莉耳中“嗡”的一聲,除了背叛的鐘聲,她什麼也聽不見。

  ***

  當然,格溫多林夫人也留了一部分東西給“我年輕的陪護,桃樂茜·史密森”,但桃莉當時還深陷在失望和震驚中,根本沒留意老太太留給自己的究竟是什麼東西。晚上,她獨自待在臥室里,反覆讀著彭伯利先生避開沃爾西勳爵的威脅,塞到她顫抖的手中的那封信。這時候,她才知道,格溫多林夫人留給自己的不過是樓上衣帽間裡的幾件外套而已。除了一件破破爛爛的白色皮草大衣之外,其他的衣服早就被桃莉裝在帽盒裡,開開心心地在薇薇安·詹金斯組織的舊衣捐贈活動里慷慨地捐出去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