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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一邊的嘴角動了動,勉強扯出一個微笑。“你是個好女孩兒,洛瑞爾,我現在要去接你的妹妹們。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只有我們三人知道,好嗎?這才是我的好女兒。”

  ***

  他們三人都信守諾言。那天下午發生的事成了尼克森家族史上一件秘而不宣的要事。他們以為,年幼的妹妹們無從得知此事,唯一的目擊者格里還太小,根本不會記得。但後來才知道,他們猜錯了。

  妹妹們都意識到,家裡發生了不同尋常的事情——她們突然被帶離生日聚會的現場,被安排在鄰居家嶄新的電視機前看節目;父親和母親一連好幾個星期都面色陰沉,還有兩位警察定期來訪,他們關著門低聲嚴肅地交談。父親告訴她們,格里生日那天,牧場上死了一個可憐的流浪漢,於是所有的事情都解釋得通了。雖然這種事情令人唏噓,但卻經常發生。

  與此同時,洛瑞爾咬指甲的習慣愈發嚴重了。警察調查了好幾個星期才得出結論——男人的年齡和相貌都與報紙上那個野餐侵擾者相符。警察說,那人遲早會幹出暴力事件來。洛瑞爾的證詞證明,她的母親是正當防衛。男人入室盜竊未遂,受害者有幸逃過一劫。報紙上也沒有披露更多的細節。所幸那個年代自主決定權還是常態,一位紳士的決定可以令頭版頭條的新聞撤到第三版。幕布落下,這個故事就此結束。

  尼克森家的生活逐步回歸正軌。洛瑞爾變得很安靜,她覺得自己與家人離得越來越遠,為此感到十分焦慮。那件事一直在她心頭盤旋——她在調查中扮演的角色,她告訴警察的事情,還有那些她沒告訴警察的事情……都讓她誠惶誠恐,有時甚至無法呼吸。無論她走到格林埃克斯農場哪個角落,無論是在屋裡還是在園子裡,她都感覺自己被那天看見和所做的一切包圍裹挾著。回憶無處不在,她無處可逃,而這一切的源頭竟然是個謎。

  後來,她參加並通過了皇家中央演講和戲劇學院的面試。父母苦苦哀求,希望她留在家裡;希望她推遲一年入學,好完成一級水平的學業;希望她想想妹妹們,想想最愛她的小弟。但她沒有理會,只是打包好自己的行李,收拾好所有的零碎物品,把所有人都拋在身後。她的人生即刻變了方向,如同突如其來的暴風雨中來回打轉的風向標。

  ***

  洛瑞爾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天空中,一對白嘴鴉低低掠過父親的草地。天空中那個巨大的開關關上了,大地逐漸陷入黑暗之中。演員都有自己最愛的詞語,“黃昏”是洛瑞爾的最愛之一。它的發音那麼美,似乎飽含著昏黃的天色,以及被包圍的無助感覺。此外,這個詞如此接近光芒,它的光輝也在其中逐漸消磨殆盡了。

  黃昏讓她想起自己的童年時代,想起去倫敦之前的生活。這個時候,父親應該剛剛結束一天的勞作,從農場回到家裡;母親在爐子旁幫格里洗澡,艾莉絲在樓上表演模仿秀,姊妹們在一旁笑作一團——諷刺的是,如今的艾莉絲已是學校校長,成了孩子們最愛模仿的對象。燈光亮起的時候,屋裡的場景又變了:房間裡瀰漫著一股肥皂味兒,寬大的橡木桌子早已收拾好,晚餐就在桌上等待著孩子們。即便現在,洛瑞爾也能不自覺地察覺出晝夜的交替,這是她最想家的時候。遠方的草地里有東西在移動——爸爸在世時每天都要經過那條小路,洛瑞爾一陣緊張,但隨後發現那只是一輛小汽車。車子是白色的——她看得愈發清楚了——沿著車道蜿蜒前行。她站在那兒,將酒杯里最後幾滴酒倒了出去。天氣微涼,洛瑞爾雙手抱胸,慢慢朝大門走去。司機起勁兒地閃了閃車燈——如此活潑只會是黛芙妮。洛瑞爾朝她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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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的時候,洛瑞爾一直在觀察自己最小的妹妹黛芙妮。她的臉龐顯然被照顧得很好,愈發迷人了。要是姐姐們問起來的話,黛芙妮肯定會說,自己用了“一種新的潤膚膏”。洛瑞爾不想聽別人撒謊,因此也就按捺下問她的想法。晚餐過程中,黛芙妮一邊用手撥弄著金色的鬈髮,一邊給大家講她在《洛杉磯早餐秀》那檔節目裡的見聞——每天早上,她都在節目中播報天氣,順道和一個叫奇普的新聞播報員調情。洛瑞爾一邊聽她講,一邊漫不經心地點頭。黛芙妮喋喋不休地講著,連喘氣的時間都不留給大家。最後,她終於止住話頭,洛絲和洛瑞爾趕緊換了個話題。

  “你先喝。”洛瑞爾和洛絲碰杯,不料卻看見自己的酒杯又空了。

  “我正想說來著,是不是該討論一下母親生日的安排了?”

  “我覺得也是。”艾莉絲說。

  “我有個主意。”黛芙妮說。

  “當然——”

  “顯然——”

  “我們——”

  “我——”

  四姊妹七嘴八舌地說著,一時亂作一團。

  “你怎麼看,洛絲?”洛瑞爾問道。

  從小到大,洛絲總是在姊妹們的層層壓力中掙扎徘徊,她咳了一聲:“我覺得,很遺憾生日聚會只能安排在醫院。而且,我們應該想辦法讓這次生日聚會特別一點——你們都知道,母親一向很看重生日。”

  “這也是我要說的。”黛芙妮用嬰兒般粉嫩的雙手捂著嘴,輕輕打了個嗝兒,“不管怎麼說,這可能是母親最後一次過生日了。”

  沉默在姊妹們當中蔓延,房間裡一片沉寂,只聽得見瑞士掛鍾突兀的嘀嗒聲。艾莉絲帶著哭腔說道:“你太……太殘忍了,不是嗎?”她用手撫著自己鐵灰色的短髮,“自從你搬到美國之後就變了。”

  “我的意思是——”

  “我們都明白你的意思。”

  “但這是事實。”

  “但你不用說得這麼直接。”

  洛瑞爾看了看圍坐在餐桌邊的妹妹們。艾莉絲怒氣沖沖,黛芙妮委屈地眨著藍色的眼睛,洛絲焦慮地用手繞著自己的辮子,頭髮都快被她繞斷了。大家似乎都還是小時候的樣子。洛瑞爾衝著酒杯嘆了口氣:“或許,我們可以給媽媽帶些她最喜歡的東西——比如爸爸收藏的錄音帶。你是這個意思吧,洛絲?”

  “是的,”洛絲滿懷感激又略帶緊張地答道,“這主意太棒了。我們還可以給她講故事——就是她曾經給我們講的那些故事。”

  “花園底下有扇門通往精靈世界的故事就不錯。”

  “還有媽媽在柴火堆里找到龍蛋的故事。”

  “還有她跑去參加馬戲團的事。”

  “你們記得嗎?”艾莉絲突然說道,“還記得我們的馬戲團嗎?”

  “是我的馬戲團。”黛芙妮接著說道,她握著酒杯,整個人顯得容光煥發,“噢,是你的,”艾莉絲插嘴道,“不過那還不是因為——”

  “那是因為我得了麻疹,鎮上來馬戲團的時候沒法去看。”黛芙妮陷入回憶之中,高興地笑起來,“媽媽讓爸爸在草地里搭起帳篷,讓你們所有人去扮小丑。還記得嗎?洛瑞爾扮演獅子,媽媽表演走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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