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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就是在那一刻,洛瑞爾意識到自己或許再也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了。

  她目光渙散,光著腳丫踩在滾燙的石徑上,朝屋裡走去。她的目光飄到道路兩邊,看見花園的苗圃上似乎放著什麼又大又白的東西——園子裡本來沒有那東西的。但她只是低下頭,收回目光,走得更快了。她滿心都是孩子般的渴望,希望自己什麼都沒看見,跨過門檻回到家裡,一切都跟往常一樣。

  她並沒有表現出內心的震驚,相反,她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不尋常的鎮靜當中,好像身上穿了一件寬大的魔法斗篷,離這現實世界遠遠的。她就像童話書里走出來的人一樣,想去尋找一個可以讓自己沉睡的城堡。進屋之前,她把呼啦圈從地上撿起來。

  房間裡安靜得令人詫異。太陽已經落到了屋後,入門處的前廳一片黑暗。她站在敞開的門廊邊,等雙眼適應屋裡的光線。屋裡傳來爆裂聲,好像是排水管突然冷卻下來。這聲音成了記憶里那個夏天的標誌——那年夏天,黃昏漫長,令人倍感溫暖,還有飛蛾圍繞著檯燈不停地撲閃。

  她順著鋪了地毯的樓梯往上看,發現妹妹們都不在家。大廳里的鐘嘀嘀嗒嗒地走著,她陷入短暫的錯亂當中,以為大家都走了——媽媽,爸爸,還有小弟——就剩她一人和白色床單下蓋著的東西。這個念頭讓她後背感到一陣寒意。爾後,客廳里傳來一陣響動,她轉過頭,看見父親站在沒點火的壁爐邊,一隻手放在身邊,一隻手捏成拳頭擱在木頭的壁爐架上,整個人顯得非常僵硬。“上帝保佑,我妻子有幸活了下來。”他說。

  屋裡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他應該坐在門廊的某個位置,洛瑞爾看不見他。“我理解你的感受,尼克森先生,同時我希望你也能夠理解,這是我們的工作。”屋裡的燈把敞開的門廊照得亮堂堂的,洛瑞爾踮著腳走到燈後面。母親坐在扶手椅上,懷裡抱著熟睡的小弟。洛瑞爾看見他天使般可愛的側臉,他靠在母親的肩上,肥嘟嘟的小臉兒都被擠得扁平了。

  除了爸爸和媽媽,房間裡還有兩人——沙發上坐著一個禿頭的男人,窗戶邊有一個年輕男子拿筆在記著什麼。洛瑞爾意識到,他們可能是警察。他們當然是警察了,這裡剛發生了那麼可怕的事情,陽光燦爛的花園裡還有一具白被單裹著的屍體。

  年紀較大的警察問:“你知道他是誰嗎,尼克森太太?你之前見過他嗎?有沒有這種可能——你們曾有過一面之緣,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

  母親沒有回答,或者說,沒人聽清了她的話。她對著小兒子的後腦勺小聲說著什麼,嘴唇輕輕地嚅動著。爸爸大聲替母親說:“不認識,之前已經告訴過你們了,我妻子從來沒見過這個人。如果你是在問我的話,我覺得他可能是報紙上說的那個專門騷擾野餐者的人。”

  “所有的線索我們都會排查,尼克森先生,請你相信這一點。但此刻你家的花園裡擺著一具屍體,而你太太是唯一的目擊者。”

  爸爸發怒了:“那個男人攻擊我的妻子,她不過是自衛而已。”

  “你目擊了這個過程嗎,尼克森先生?”

  年長警官的語氣里有一絲不耐煩,這讓洛瑞爾有些惴惴不安,她往後退了一步。大家都不知道她在這兒,他們也沒必要知道。她可以悄悄溜走,爬上樓梯,小心翼翼不讓吱嘎作響的地板發出聲音,然後蜷縮在床上。成人世界裡的勾心鬥角和陰謀詭計就留給大人們去思考吧,等這一切都結束,父親和母親自會來找她,告訴她一切都平息了——

  “你當時在現場嗎,尼克森先生?你是否看見了整個過程?”

  洛瑞爾最終還是留在了房間內,這裡燈火通明,和黑暗的大廳截然不同。屋裡的人也奇奇怪怪,父親緊張的語氣和僵直的身體似乎暗含著某種重要的信息。她向來喜歡湊熱鬧,即便沒人向她尋求幫助,她也想站出來助他們一臂之力,就像小時候害怕錯過精彩的事情而不想睡覺一樣。

  她很震驚,她需要有人陪在身邊。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舉動,終於還是從幕後走到了舞台正中央。“我在現場,”她說,“我看見他了。”

  爸爸吃驚地抬頭看著她。他匆匆忙忙地掃了妻子一眼,隨後又看向洛瑞爾。再次開口說話的時候,他嗓音沙啞,語速飛快,像是動物發出的噝噝聲:“洛瑞爾,別在這裡添亂了。”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媽媽,爸爸,還有那兩個警察。洛瑞爾知道,接下來的劇情至關重要。她避開父親的目光,開口說道:“那個男人從房子後面繞過來,他想搶走小弟。”事情真是這樣的嗎?洛瑞爾堅信自己看到的就是這樣。

  爸爸皺起眉頭:“洛瑞爾——”

  洛瑞爾加快語速,決心也更加堅定。為什麼不站出來呢?她已經不是個孩子,不用悄悄躲進自己的臥室等大人來搞定一切。她是家庭一員,她也有自己的角色要扮演,她也很重要。屋裡的燈光似乎更亮了,年長警察的目光投向洛瑞爾。“他們爭執起來,我看見了,那個男人動手打我母親,然後……然後他就倒在地上了。”

  似乎有一分鐘左右,房間裡沒人開口說話。洛瑞爾看了看母親,她沒有繼續對小弟輕聲低語,而是抬起頭看著洛瑞爾。有人泡了茶——這麼多年過去了,洛瑞爾還是記得這個細節——有人泡了茶,但沒人喝它。茶杯孤零零地放在房間四周的桌子上,窗台上也放著一杯。大廳里的鐘嘀嗒嘀嗒地走著。

  最後,坐在沙發上的禿頭警察清了清嗓子,問道:“是這樣的嗎,洛瑞爾?”

  “是的,警官。”

  爸爸終於長舒了一口氣,那聲音聽上去好像氣球突然泄氣一樣。他指著洛瑞爾介紹說:“這是我的女兒,”他的聲音中有一種頹敗感,“我的大女兒。”

  沙發上的警察看了看洛瑞爾,嘴上扯出一個微笑,但眼睛裡卻沒有絲毫笑意。“洛瑞爾,你最好還是進屋坐下來,把你看見的從頭到尾都告訴我們。”

  5

  洛瑞爾把事情如實告訴兩位警察。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沙發另一端,父親不情不願地鼓勵了她幾句,然後她就開始回憶下午發生的一切。她將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如實相告——她當時在樹屋裡看書,看見男人往格林埃克斯農場走之後就開始觀察他。

  “你當時為什麼想到要觀察他?他身上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引起你的注意了嗎?”從警察的語氣和表情中,洛瑞爾看不出他想得到什麼答案。

  洛瑞爾皺了皺眉頭,她焦慮地回憶著每個細節,想讓大家知道自己是個有價值的目擊者。是的,那個男人的確有些不尋常。雖然他沒有奔跑吵鬧或是有其他奇怪的舉止,但他——洛瑞爾看著天花板,想找出合適的詞來描述當時的感覺——他看上去用心險惡,自己被嚇到了。對,用心險惡,洛瑞爾重複了一遍,為這個詞的貼切感到欣慰。她也說不出個中緣由,但她當時的確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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