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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記憶里珍放收藏的,在生命的挫敗跟前,幾乎是沒有咀嚼的必要了。

  也許,這樣的空隙確實有它存在的必要。

  隨著藥物的治療,你氣色逐漸好轉。於是開始嘗試從荊棘滿布的言語中,釋放些許暖意與歉意。

  即使有時仍是相當冷而堅硬。

  而我在探視過你後慣有的那份躊躇情緒,也不再如影隨形。

  一星期之後,你出院返家靜養。在我大四下開學的當天。毫無疑問地,我該在高雄,但我沒有。

  知道你不捨得讓母親奔忙而打算獨自辦理出院。

  於是我縱容自己,成為你離院登記本上唯一的家屬。

  從高聳的醫療大樓到公車站牌,一路上你反覆玩著手中的零錢。

  十八塊。不多不少,一趟單程公車的錢。

  「還是十八塊嗎?」我問

  「五年來,也沒有什麼建設好讓車價上漲的。」你將銅板依大小疊在手心。

  年,很有份量的記憶單位。

  五年前的十四號公車站牌,像是個源頭標記,第一次陪你等公車,第一次交談。

  當時怎麼也沒料到,一與二之間,竟然有如此漫長地相隔。

  十點一刻,對街幾輛早餐車已經收拾得差不多。讓人望眼欲穿的公車卻遲遲未現身。

  等了近三十分鐘後,不禁擔心起你身體狀況。

  「別等了,搭計程車吧!」

  「不!我喜歡撘公車。」

  「那讓我有活著的感覺。」你望著街上人車,緩緩說「活著,才有等待。」

  活著等待,是啊。那守候呢?

  我應該等待著,你終於發現到我一直堅持守候著你的那天嗎?

  (十一)

  我在我原有的世界,銷聲匿跡。

  單槍匹馬獨闖你的,迷宮。

  像追夢的唐吉軻德。

  ……

  「我要去海邊。」

  那一天,你突然這樣對我說。

  鑲嵌在削瘦臉頰上的眼睛顯得好大。清澈眼底映成一片湛藍無垠。

  租了台小客車。我和你就這樣沿著中台灣的海岸線一路南下,只為尋找一片海洋。

  是台灣太小還是眼界太高?車行一天,卻遍尋不著一片教叫你滿意的沙灘。

  直到在極南端的燈塔旁,我在小販攤上買了一個很可愛的陶笛給你。瓢蟲形狀的陶笛。

  你笑了。我也笑著。因為陶笛、因為海風沁涼、因為髮絲飄成可以鑲嵌進相框中的模樣。

  「為什麼想來看海?」躺在沙灘上,隔著數萬粒細沙我問。

  「你曾經貼近過死亡嗎?」

  我搖頭。

  「從大一第一次住院開始,我無時無刻都在做死亡的準備。」

  「我必須讓我『一年』,是一般人的『十年』啊!」

  你聲音極輕。輕到連沙子都感覺不到重量。但我已經體認到你積極的轉變。

  藍的天,碧的海,沙灘向夕陽學習著溫柔。飛機在三萬英呎高空拖曳出一條綿長的流雲。

  我退到了底限,才換得與你相視微笑的經典畫面。我在心版鑿刻這份美麗。

  薄暮漸凝,提醒歸途的到來,空氣滲進涼意,隱隱地,這畫面其實危弱得叫人害怕。

  這平和的鏡象像懸在高崖上的鋼索,一個不經意的彈動,這些發亮的美好將迅速震落谷底。

  一如陽光終將隱沒。

  對你的縱容是殘殺自己的對等方式。

  回到台中你家門口,已入夜時分。

  你家門口站了兩幢身影,是我原來世界裡的關鍵人物。

  「可找到你了,江學儀。」雅芳一把捉住我的肩,急促的力道讓我暈眩。

  站在一旁的佑楠沉默地打量我身邊的你。

  你逕自走回家關上鐵門,我立時陷入毫無轉圜餘地的赤裸與尷尬。

  「你到底在幹嘛?」雅芳將一張紙塞給我。「你知道你快被退學了嗎?」

  我攤開紙張,一切瞭然於胸。那是我學校的曠課通知。

  自開學至今近兩個月,我幾乎沒有踏進過校門。面對這樣的結果,我並不訝異。

  「都到大四了,為什麼你要這樣?」

  「大家都找不到你,你竟然也就狠心不聯絡?」

  我無言。捨棄唾手可得的學位,斷了與僅有的朋友的聯繫。

  原來的世界來對我發出最後通牒。

  「算了、算了。你現在馬上回去,我跟佑楠陪你回高雄!」

  我搖頭,轉身。

  任性的、不顧一切的,生命中唯一冀望,仍然是陪伴你,想陪你這麼一段。

  「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嗎?那個女孩?」司佑楠終於出聲。

  苦澀的聲音在潺潺街燈下,像刨刀刨出的木片一樣削弱薄顫。

  「一直很喜歡你的眼睛。」我說。

  我嘆了口氣,坐進車裡發動引擎。

  決定誠實,只好靜靜地,說出殘忍的原因。

  「喜歡你,只是因為,你的眼睛像極了她啊。」

  車在夜裡奔馳,透過後視鏡我看見自己的眼睛。

  所有的欺瞞。唯有自己明白。

  司佑楠那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只是兩年來止我乾渴的梅。

  在沒有足夠的能力去處理身邊所有糾結,包括學業、未來。以及佑楠與你。

  我沉溺躲進你漸漸敞開的心房,並天真的以為,你終將因我而遼闊。

  我儘可能地爭取每一次的聚首交談,來彌補我們曾因錯身而蹉跎的年輕歲月。

  卻忽略了生命里那些最具衝擊性,卻又無法預期的變異數。

  (十二)

  仰泳,泅泳。

  究竟是,美麗的陰錯陽差?

  或者是,遺忘了賞味期限的青春糖衣?

  ……

  「大四下,真不念了?」

  你放下口琴問著。橘澄色澤的夕陽自你唇邊滑落草地上。

  金屬制的A調口琴。反射天空邊陲的太陽。

  身體漸漸好轉的你,像甦醒在驚蟄後大地活力,拉著我就嚷說要散步。

  在科博館GG牌旁,兩個中學生正靦腆地互換情書。

  你雙手抱膝坐在草地上,望著前方的畫面笑著。

  草地上的口琴映出春意盎然。

  我在你身畔躺下,看著你嘴角的曲線,不禁伸出食指在口琴孔間游移。碰觸間接的餘溫。

  「高中生吶,真是回不去了。」

  「想念高中的日子嗎?」

  「不。」你轉過身低頭翻著背包,旁分髮絲從耳後滑落。

  「只是,突然想念第94顆芭樂而已。」你說。

  你將一份類似文件夾的東西遞給我,神情興奮的說著關於文字與畫面的夢想。

  看著你眼睛亮著久違的活力,但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心裡,半規管接受不到任何聲音。

  腦海漩渦著你的那句話。(突然想念第94顆芭樂而已……我只送過93顆啊!)

  我像受人魚之歌蠱誘的漁人。迷失在汪洋卻理不出頭緒。

  直到我翻開文件。

  泛黃的紙張,挑引記憶翻湧。那是當年我寄給你的剪貼小說:『童女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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