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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直收著?」

  「我……不該一直收著?」

  「不念書,那就一起做個夢吧。」你說。

  「夢?」

  你沉默了一會,將手裡把玩的草根遠遠拋出,認真地說起關於故事的夢、電影的夢、畫面的夢。

  那再熟悉不過的風采,喚醒當年在禮堂外的台階初見你的悸動。

  五。年。前。的。你。

  最後一抹晚霞退去,你拎起背包在風裡站起身。

  「只是想知道好故事,會不會有好劇本而已噢。」

  我抬頭疑惑的看著晚風揚起你肩頸的發,慢慢消失在寶藍色夜空下。

  抓住最後一抹餘光朝走入暮色里的背影大喊,確認我的猜測:

  「你是想改編劇本嗎?改編童女之舞?」我揮著手中的資料夾。

  夜裡的草地廣場除了闇黑,只剩自己的回聲。

  我失神的走下斜坡。走向停車棚。

  科博館的夜燈,在我插上機車鑰匙的同時倏的亮起。

  我看見儀錶板上夾著字條:

  「 寫吧。我知道你可以。

  當然,你可以說『它』是你給我的第94顆芭樂。

  或是,我給你的第一顆蘋果。 」

  終於,你決定要送我第一個蘋果。

  即使,我並不鍾愛蘋果。

  但是,我確確實實因能與你共同投入一件事物而感到興奮。

  儘管不知是否可行?

  更不知道怒極的父母,除了斷絕我經濟來源後還會有什麼手段。

  我仍認真的利用最後的生活費搜購不少電影資料與劇本寫作叢書。

  返回高雄的一個禮拜,仔細讀著這篇保留有五年之久的小說,試圖從文字構築畫面。

  甚至還撥了電話,給畢業後即將進入電視台當企劃的雅芳,詢問相關訊息。

  我像個小學新生一樣的興奮。

  更期待你偶而南下,一起讀劇本、分享想法的日子。

  啃著科學面,擁抱著淡入淡出一堆分鏡術語,等著在電話里給你驚喜。

  想聽見你的雀躍,想再次看見你眼中的光彩。為兩人共同夢想的。光彩。

  但是。兩個禮拜以來,我聯絡不到你。

  除了那篇小說,與那隻幾乎要撥爛了也沒有人接的號碼之外。

  我與你之間再也找不出任何關聯。

  病了?忙著?遠行?

  你的眼!你的笑!你的溫度!你的髮絲揚在肩膀!

  Fiber啊。你要給我的蘋果呢?

  一個月後,我帶著手稿北上,試圖突破膠著的音訊。

  雅芳在台南也躍上了北行的同一班列車。

  「不盯著你,肯定後患無窮。」她鐵著臉說,眼底滿是關心。

  我為你揚起的心,飛行在軌道之上。

  但是,沒有人告訴我,飛行者,必須保持不墜毀,必須學習不摔落。

  不是我的錯,因為,沒有人告訴我

  望著窗外靄靄白雲,一萬七千英呎高空的距離。

  我想這次,應該真的夠遠了。真的。

  知道這種感覺,叫逃離。

  知道這種感覺,叫活下去。

  綠色背心的空服員,穿梭機座間泛著笑容幫旅客送上毛毯。

  煦暖畫面。極度灼傷。我擰眉移開視線望向窗外。

  窗伴著銀色的翼,寬不過三十見方。

  機翼畫過天際,陽光刺眼,跟北上找你的那天一模一樣……

  「你好好休息,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人聲。溫柔而深情。對比於門外的我的雙腳陷入漫生泥淖。

  雅芳越過躊躇的我,按下門鈴。

  視線焦距急遽拉回,金屬鐵門霧化成一片炫亮。刺眼。

  你抬了眼,隨即闔上。像雕像般靜止半臥在沙發上,一尊憔悴的雕像。

  「你們隨便坐吧。」宋榆臻掩上門,坐回沙發,將你的頭枕上她的腿。

  並且好整以暇的整理你身上滑落的毛毯。動作跟聲音同等溫柔。

  飛行,摔落,來不及,張開降落傘。

  意識浮出肉體,僅剩僵硬的身軀承受眼前這畫面的殘忍與難堪。

  「不是分手了?你怎麼在這裡?」雅芳的聲音貫穿我,疊合我內心的吶喊,射向宋榆臻。

  但我已經說不出話。還有什麼可說的吶?這一次。也只不過是粉身碎骨。

  「你這樣算什麼?」雅芳點燃怒火擲向你。

  「你生病的時候誰背叛你、誰陪在你身邊你最清楚,要人家幫你寫稿!要人家跟你做那個什麼狗屁倒灶春秋大夢!」雅芳一把搶過我手中未完稿件,「為了這玩意,學儀幾乎要斷糧了。結果你可好了,一個月消失的無影無蹤,在這裡跟舊情人--」

  「夠了!」

  你站起身,直直走向我。伸出手。

  我竟然還有多餘的意識知道你要什麼。

  「雅芳,稿子。」

  「學儀!」雅芳惱火嚷著。

  「那是我跟她的稿子。」我看著你,說。

  自雅芳那接過稿子的同時,我體會到液體表面張力的極限與重力加速度。

  自眼框,至心底。

  「蘋果,還給你。」

  你望我一眼,收下。

  「謝謝。」你說,然後頭也不回走進房內。

  「謝謝。」

  鄰座乘客對空服員的道謝聲

  我將焦距擱上窗板,感受窗外那份理所當然的稀薄氣壓。

  那種似曾相識的窒息氣絕。

  我想,我可以了解你當時急需空間呼吸的反應。

  走出航廈,望著成田機場的夜空與涼意。

  我想這次,真的離你夠遠了

  到日本的第一天,是個春未盡、夏未至的尷尬雨天。

  成田往東京的列車上,我是那唯一沒有行李箱的人。

  攤開在機場免費索取的簡便地圖,上面密密麻麻的地鐵路線。

  我將食指沿著線條緩慢移動,像預演流浪般,預支自己的能力。

  是啊,多自不量力的透支吶。一如當時逃。離。你家直奔桃園中正機場的我。

  「你能借我多少錢?」我問雅芳。

  「你要去哪?」她看著我手中拿著的護照與簽證,聲音有點巍顫。

  「去哪?去哪都好。只要去了,就能丟開了啊。」我暗想。

  她見我沉默著,頹然走向提款機。

  我想,我永遠無法忘記雅芳將鈔票塞給我的那一幕。

  她真摯的神情,帶著無須解釋的諒解與默契。

  「務必,給通電話。好嗎?」她說。

  情緒像是滾開了的芝麻湯圓。碰撞翻騰、無限膨脹。

  但我們都知道,我必須如此。我必須跳下懸崖。

  ( 對不起,親愛的朋友,你總是縱容我的任性。 )

  於是,握著單程飛機票,以及剩下的八千多塊台幣。

  我要走了。七四七要飛向雲霄。

  列車上的人聲人影,與我的世界並不相容。

  終於可以不再聽人說話。因為聽不懂,所以聽不見。

  終於可以不再與人說話。因為不會說,所以不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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