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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關心嗎?該探望嗎?我甚至連表達位置都沒有。

  多卑劣,多懦弱。一個消息幾乎要掀起我兩年來封死在心底的扉頁。

  莫約享受一杯熱可可時間,門外兩個攙扶的身影,並肩擦過那有火紅頭髮的玩偶,推門入內。

  宋榆臻一頭娟秀長發,容顏疲累但清麗依舊。相較兩年前,眉宇間明顯少了些冷傲。

  她身邊的人,身瘦如柴,凹陷的雙頰櫬著雙眼倍加深邃。外衣披著肩膀,寬不過一本字典厚度。彷佛一碰就要肢解碎裂。眼底除了孤寂再沒有一絲神采,直叫人難過的垂下了眼。

  「去看看fiber吧!她病了,整個人都變了。」我憶起李湘雲電話那頭哽咽的語氣。

  要面對削瘦到三十三公斤。血壓只剩三四十的你。我來程中不停在腦中勾勒

  即使是早有心理準備,驚訝與憐惜仍是難以壓抑。

  「醫院藥味太濃,所以約你在這。」宋榆臻扶著你,雙雙坐落我面前。

  「你,身體還好嗎?」我問。兩年的距離讓我只能笨拙的開口。

  「能這樣大啖漢堡,真好。」你答非所問。失神地環顧四周,目光掃帶出扇形的蒼白與冷漠。

  我發現你薄薄唇色,竟然是黑紫色的。

  「等你痊癒,你愛吃什麼,就能吃什麼啊。我一定陪你吃。」宋榆臻輕擁你肩膀,柔聲哄著。

  「你當我是傻子?」你猛然推開她。

  「醫生都不敢說我會有痊癒的一天,你憑什麼用這種字眼來安慰我?」

  「不要生氣嘛,對不起,我道歉。」宋榆臻紅著眼哽咽,困難的擠出一個慘不忍睹的笑來粉飾。

  毫不理會宋榆臻,你走向窗邊,盯著窗外冷風颼颼的冬夜。像尊面無表情的雕像。

  半惝,才緩緩的說:

  「找我有什麼事嗎?學姊?是專程來憐憫我的嗎?」

  「如果是,請你帶著你的憐憫馬上離開。我不需要。」

  你像刀刃般尖銳,不分原由就是一陣亂砍。血肉齊飛,毫不客氣。讓人近不了身。

  看著桌上專程買的水果禮盒,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吞咽你帶刺的話。

  「不要這樣子,好不好。」宋榆臻走向你,哀求的說。「大家都是關心你,才來看你的啊。」

  「不、需、要。」你肩頭不斷起伏,像是在強壓著怒氣。宋榆臻看著我無言的嘆了口氣。

  我站起身,正打算說些什麼來緩和,你突然轉過身來,悽愴的笑了。

  「好,你們都不肯離開,那麼,我離開。」你說。

  話一出口,你像風一樣竄出,衝到大街上沒命似的狂奔。我跟宋榆臻一前一後追著你。

  還沒能攔下你之前,你已經在十字路口被一輛白色的BMW擦撞在地。

  「我只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靜靜的死掉。而已。」你說。

  十三樓的病房,俯瞰城市街景如畫。你在藥物作用下平靜睡去。

  我看不到那如火炬的眼睛。

  「心室有衰竭現象。開刀換瓣膜是遲早的事。」醫生在私底下對家屬宣布。

  你那雙露出被墊外與我手臂直徑一般的腿,白色消毒紗布包裹成一圈圈生澀。

  看著你胸口起伏。我好氣。氣你怎麼可以、比、我、還、慘。

  好似我這兩年來為掙脫禁錮所受的苦悶,只不過是吞進一顆不夠甜美的糖果。

  水果已經堆擺上窗台了,該是怕小小茶几承不住重。黑色的吉他擱置在床邊角落。

  師長、親戚、朋友、接連探訪。小小病房飄著濃濃果實香甜。

  面對聞訊趕來關心的教授、同學們,你總是冷言冷語,尖銳地削去所有溫暖。

  隨著探望時日漸增,你的言語譏諷越益鋒利、眼色神態更加孤傲。

  從你母親見白髮稍,與宋榆臻無言地疲憊。我知道。

  你切切實實地伸著尖刺的雙臂,粗魯擁抱你的至親與摯愛。

  無語寒霜的側臉,進行孤獨又寂寥的捍衛。

  與雅芳一次偶然電話里,不經意地,掏訴對你種種憂鬱與擔心。

  幾天後,她在夜裡捧來價值半個月家教薪資的進口人蔘禮盒,在病房外叩門。

  一臉坦率單純,仍掩不住遠道奔波的善良心意。

  原本斜倚床上撥弄琴弦的你,竟展露罕見笑容。眼神里久違的弧度。

  大概是熟悉度不足。再怎麼薄情擅離,也不好展現敵意。

  「謝謝。」你放下吉他,說著。

  隨後興致驟燃地,嚷著要到公園走走。說是要,曬曬月亮。

  從病床攀坐上輪椅,你隨手拎了人蔘片含在嘴裡。那份狡詰,與我原是舊識。

  而今剩下的,只有疾病耗損下,偶然回眸的驚艷。

  推著你離開病房,離開慘白一片的醫療大樓。

  公園就在轉過停車場後的綠地上,大約十來分步程。城市寸土寸金,囚禁靈魂的牢籠里,

  無論是月光、綠地或是好興致,都是奢侈。

  停車場闇黑朦朧,人影稀少。遠處一對離情依依的戀人牽手交談,遲遲不舍掩上車門。

  偶有駛離的車燈燃亮短暫黑暗,一陣光波明滅中,那情侶二人的面容瞬間清晰。

  眼前所見讓我倒抽了一口氣。這相依相偎的男女,不是別人。竟是劉淵吉與宋榆臻。

  冰冷沁心,重擊的震撼讓我頓時忘記了維持原來行進的步伐而怔著。

  直到你釋出那意味深遠地一聲輕笑,我才驚醒。

  「決不能讓你看到這一幕啊!」我心疼地暗想。

  趕忙俯低身子,擋在你面前假裝綁鞋帶。臉頰肌肉努力拼命維持恆溫。

  你眼睛飄出一股焚焦味,連瀏海都泛著濕意。

  「謝謝,你的好意。」你俯身向前,在我耳邊輕聲說。「但我殘缺、病著的是心,不是眼睛吶!」

  你笑得詭譎。有始以來最深的一次,很悖於常理。讓人狂亂的沉。

  你揮著手臂,要雅芳繼續推你向前走。青筋暴浮的你的手,竟瘦得藏不住血管。

  其實,冬月總是黯淡。行道樹之所以繽紛,該是街燈的璀飾。

  從輪椅站起後,你伸開雙臂緩步往絨布般柔軟的草地上走去。

  身上粉紅色條紋的病服,在夜裡有種不協調的活力。

  「比起粉紅色,你該更適合透明的。」我想。

  我試著想去說些什麼,卻受限你尊傲不容侵犯、柔緩漸遠地孤寂背影。

  三個人就這樣,對著草地街燈默默步行了一夜。

  這樣畫面,像是要配上很多、很多和弦,才能詮釋地經典畫面。

  風起時,我的視線穿過雅芳肩膀,直直望向輕倚樹幹旁的你。

  在那樺樹轉角邊,你夢囈似輕哼一段不知名的曲子……

  「not things good……not things bad……still walk……I ‘m still alive…… 」

  冷冷的冬夜,我聽見年方二十二的你,如此堅持地,唱著。

  冬後,必定是要有春的。

  每天抵著僵冷的天候,從彰化家中到你病房,憑藉的也就是這一份堅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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