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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呆呆站在那,眼前一切都變得虛幻,只剩一個阿梨。她仰著臉,神情平靜而溫和,沒哭也沒鬧,手搭在膝蓋上,指頭纖細,白的恍若透明。

  薛延喉嚨脹痛,覺得不真實。

  明明昨晚他還說要帶著她去寧安的,早上離開的時候還好好的,但現在,怎麼什麼都變了呢?

  這樣的無能為力讓他覺得心擰成一團,快要攪成了汁。

  他不知道自己在流淚,直到阿梨攥住他的手指,低低道,“薛延,你不要哭。”

  薛延下意識開口喚她的名字,但又想起她聽不見了,心都縮起來。

  他上前把她抱在懷裡,只幾個喘息而已,阿梨卻察覺到脖頸一片濕熱。

  她被燙的顫了下,咬咬唇,又說,“薛延你別哭,說不定明日一早就好了呢,沒什麼事的,我也不疼。以往不也有這樣的時候?只是這次時間稍長了些罷了,沒關係的,”

  她太懂事,所以更要人心疼。

  薛延用手扣著她後腦,心尖的位置一縮一縮地痛,喃喃喚了句,“阿梨……”

  饒是見慣生死,這樣場景也還是太讓人覺得心酸。姜大夫長長嘆了口氣,道,“我醫術實在有限,治不了這樣的病,先開副方子把燒退了吧,至於耳病,你們去別的地方看看。”

  薛延抱著阿梨,一刻也不敢鬆手,生怕她忽的就不見了,他僵硬地點點頭,道,“麻煩大夫了。”說完,他又著急接了句,“藥選貴些的,我們不差錢的,有用就好。”

  姜大夫拍拍他的肩,藹聲道,“那邊有鋪軟塌,帶著小姑娘去歇歇罷,喝了藥再走。”

  薛延說好。他珍護倍至地將阿梨抱起來,連走太快都不敢,怕風驚擾了她。

  路過一叢吊蘭,細細的長條葉子,被擦的光亮亮,柔軟地垂下來,中間似有若無地隱者一朵嫩白的小花。那花長得極小,顫顫巍巍懸著,像是稍微被風一吹就會凋萎下來。

  阿梨抬手去碰了下,柔的像是在撫摸絲緞。她眨了眨眼,歪著頭枕在薛延肩上,輕聲道,“我想睡了。”

  薛延將她放在榻上,又扯過毯子蓋住她身子,坐到一邊拉著她的手,在她手心裡一筆一划地寫,“我守著你。”

  阿梨笑了,說,“那我便就安心了。”

  薛延笑不出,他忽然覺得命運太殘忍。

  當年薛家破敗,他接連失去祖父,失去爹娘,失去一切,那時他成日裡醉生夢死,認定了上天可笑。但是他畢竟走偏做錯過,面對這一切的時候,薛延還能給自己找個由頭,說這是老天看不下去給他個警醒,要他改邪歸正,重新做人。

  可是阿梨又做錯了什麼呢?她那樣好,為什麼還是要經歷這些。

  薛延掩面,他哭不出淚,但心在滴血。他都已經想要往正路走了,他甚至還想過,如果下些功夫在書本上,說不定能考個功名,實在不行便就去做生意,他走南闖北見過那麼多世面,總能將買賣做起來的。而等以後有了積蓄,便就買個宅子住,養家餬口這樣的事還是要男人來做,他有信心給阿嬤和阿梨一個看得到光的未來。

  他都計劃的好好的了,可還沒來得及與阿梨說,她便就再也聽不到了。

  薛延不敢去想,她那麼瘦弱的一個女孩子,得要多大的勇氣,才能面對這樣一個無聲的世界。

  阿梨睡著了。

  她微微側著頭,呼吸平穩綿長,肌膚如瓷,柔婉的像是副畫兒。

  有人抬了一扇小屏風過來,擋在榻前,山水畫,磅礴大氣,入目儘是蒼茫。屏風只有半人高,只能擋住小半的光,薛延牽著阿梨的手,頭往後靠在牆壁上,腦中混混沌沌想著事,不知不覺竟然睡著。

  他做了個夢,很短,是阿梨來家的那個晚上。

  她穿著阿嬤的舊襖子,小臉瑩白白,蹲在地上溫酒,滿屋子都是桂花的香氣。他闖進去,將阿梨嚇了一跳,她惴惴不安像只兔子,捧著酒瓶與他說,“你便就先歇著吧,我去廚房找阿嬤來。”吳儂軟語,唇角淺淺梨渦。

  薛延像是游離在這世界之外,他站在一邊,看著夢中的那個自己搶了阿梨手中的瓷瓶,狠狠擲在牆上,罵她“滾”。

  薛延想要阻止,但是一切都不受他控制,這個夢如同記憶的回放,讓他清楚地看見自己以前有多糟糕、有多壞。

  他看著阿梨手撫著心口,被他罵的慢慢紅了眼眶……

  薛延悔的像是要死了一樣。

  薛延想,如果還能回到最開始的那一天,他打死也不會在阿梨還聽得見的時候,對她說那麼多難聽的話。

  這個夢一點也不好。

  再醒過來的時候,薛延盯著壁上的那點燭火,好半晌沒有緩過神來。恍惚中,他好似還處在家中的那方暖炕上,喝酒喝得頭暈眼花,阿梨站在一邊,很輕柔地哄他喝蜂蜜水,她脾氣總是很好,無論他多過分,也不會凶。

  薛延第一次這樣恨自己。他甚至自虐般地開始想,如果當初他不那麼混,阿梨沒有那樣勞累辛苦,是不是也不會病成這樣?

  如果現在躺在那裡的那個人是他,那就好了。

  旁邊地上有個藥童用來挑藥材的小馬扎,薛延把它搬過來,他坐上去,高度正好,恰面對著阿梨的臉。薛延端著茶杯,用指頭蘸著溫水,輕柔地往她乾裂的唇上塗,他做的很小心,似是窮盡了畢生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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