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心中肅殺四起,面上我仍是滴水溫柔:“此事關係重大,卻也急不得。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朝上再議,諸位請先回吧。”

  “是,臣告退。”眾人也確無良法,施禮後便逐一退去。

  我倚窗緩緩坐下,“太后……”上官婉兒輕喚,奉上一杯茶。

  我將白瓷杯放在水中把玩,茶水澄碧,輕輕晃動,久無人飲,便也漸漸冷了。

  翌日朝上議政,李敬業叛亂之事自然是重中之重。武承嗣、武三思等人紛紛上表,要求處置韓王元嘉、霍王元軌等李唐宗室。

  裴炎卻竭力反對,且語調森然,隱含威脅。

  處置韓王元嘉、霍王元軌等李唐宗室這確是個笨主意,我自然不會採用,只是裴炎竭力反對的態度令我覺得有些古怪。

  “裴炎,你既不贊成此法,那可有其他良策?”心中疑惑,我仍安然睇視,“莫非你是在顧忌你的好外甥薛仲璋傷心而不敢妄動?”

  “太后言重了,”裴炎鄭重地道,“臣為官多年從未偏私,這一點,太后您再清楚不過了。”

  我心中稍緩,這的確是我對裴炎應予重任的原因之一。仔細一想,若裴炎真對這個外甥關照提拔,薛仲璋也不至於犯事被貶,以至於投身叛軍了:“揚州叛軍如此猖狂,你身為宰相無良策前去討伐,難道不是失職麼?”

  裴炎沉默,半晌方道:“臣之所以無策可獻,是因為臣確覺得不必恐慌,只要太后一句話,叛軍必定散去。”

  我抿唇不語,依然淺笑溫和。

  “西北方一顆不祥的星辰,持繼二十三日爍刺眼的凶光。天下人皆議,此乃大凶之兆,是因女子當權所致。”裴炎深吸吐納,面上有不顧一切的決心,“李敬業叛亂,短短十日便有十萬之眾響應,無非是因皇帝年長,太后卻遲遲不肯歸政,遺人以口實。倘若太后肯還政皇帝,叛軍必然不戰自潰!”

  我垂眸聽著,神色很靜,仿佛裴炎方才所說的話,皆與我無關。裴炎沉聲說完那番話,立即俯身下跪,高聲疾呼:“請太后還政皇帝!”

  我面色平和,未有任何失態,廣袖之下的五指悠然搭著鳳椅,倏地發力,錚的一聲輕響,一片染著蔻丹的指甲應聲折斷。十指連心,動則痛徹心扉。

  大殿之上,龍涎香過於濃郁,一陣一陣鑽入鼻腔,我微感暈眩。我的目光緊緊迫著裴炎——我一直以來最親密最得力的盟友。

  他幫我扳倒了李賢,廢黜了李顯,一路走過,我們錢貨兩訖,合作愉快,他亦從來不曾讓我失望過。

  我亦從未虧待過他。我將他由一個小小的黃門侍郎提拔為首席宰相,執政事筆,總攬大權。凡他開口,我無一不應允。

  我早知若建立在利益上的關係不會長久,只是,我沒想到,裴炎的倒戈,會來得如此之快,如此迅猛。

  如今揚州烽火大起,兵鋒十萬,直指洛陽,正是我最艱難最需援助之時。

  而他拒絕援手。

  在這個最危機的關頭,他非但拒絕援手,還加以逼宮。

  他要我歸政皇帝。

  裴炎並非謙謙君子,他首先是政客,關心的是自身的利益。他幫我扳倒了李賢,廢黜了李顯,自然不是對我忠心,而是為了鞏固自己顧命大臣與首席宰相的權位。他可以不效忠於某個皇帝,但他忠於李唐皇室,他自是不能成為流芳百世的忠臣,但他也不想遺臭萬年。他可疑膽大到與我合謀廢黜皇帝,但卻無法接受江山從此易姓,改朝換代。他更無法容忍,他全力輔助的是個女人。

  腦中從未如此清明,電光火石間,我已將所有脈絡理清。只是我已時間,亦沒興趣再去探究裴炎其人。

  我只知道,他不再為我所用,這便足夠了。昨日之友是今日之敵,揚州叛亂仍未平定,外敵未除的之時誅殺朝中大臣並不妥當,但揚州叛亂於我只是肢體之患,裴炎卻是我的心腹大患。

  裴炎必須死。

  滿朝文武無人可料由此變故,人人禁言,大殿寬廣寂靜,似連喘息也無。

  似過了許久,一個稍顯平淡的聲音打破沉寂:“裴炎受先皇託孤重任,獨攬朝綱,大權在己,若無異心,何故請太后歸政?”

  我抬首,他是監察御史崔詧,不過是個小官。

  只是他方才說的這話,輕巧地便解了我的危機。

  “崔詧所言極是。”我恢復了清明,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怠慢軍機,乘危逼宮,裴炎謀反。來人,拉出去!”

  擲地有聲,塵埃落定。

  裴炎謀反,四個字遠遠地由風送了出去,一迭一盪迴響在大殿上。

  立即有侍衛上前將裴炎架起,拉出殿去。

  一代權臣就此鋃鐺入獄。

  如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幽冰,我的心志從未如此的堅硬與冷凝。

  “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說得好。”我冷笑著,鎮定自若地調兵遣將,“命淮安王李神通之子李孝逸為統帥,侍御史的魏元忠為監軍,黑齒常之為江南道大總管,兵發三十萬,征討揚州!”

  不知何時起,勝負成了一場賭氣,權力亦是為了一種證明。

  彌天的戰火與殺意隨著一道道詔旨的頒行而越燒越旺,每一道征討詔令我皆下得利落乾脆,沒有一絲的猶疑與遲滯。

  夜色清幽,月色如霜,鐵蹄踏破,殺氣四溢,西風乍起,涼意漸濃。

  在李孝逸、黑齒常之的聯軍合圍下,李敬業大敗,輕騎走入江都,欲投奔高麗,中途為部將所殺,同時被殺的還有記室駱賓王,餘黨唐之奇等也被捕獲,傳首神都。揚州之亂,至此平定,從起事至兵敗,前後不過四十四日。

  我下令追削李敬業祖父英國公李勣的官爵,剖墳斫棺,復其本姓徐氏,子孫坐罪誅殺。

  擁兵十萬的叛亂僅僅幾十日便被平定,裴炎謀反罪定,押赴都亭驛前街問斬,家財籍沒,親戚流放嶺外。

  無論何時,掌權者都對手握兵權的武官心懷芥蒂,裴炎的好友遠征突厥的程務挺此時正是兵強馬壯,若他因裴炎之死而存有異心,臨陣倒戈,後果必是不堪設想!為策萬全,我又一道敕旨,送達軍前,將程務挺就地處斬。

  以雷霆般手段扼殺一切敵人,權傾朝野的裴炎、手握重兵的程務挺皆被我如螻蟻般輕描淡寫地誅殺。

  大殿上之,寂靜如死。

  我依然簡樸茹素,布衣青衫,七破間裙,並不華貴的裙裾默然拖曳過冰冷的長階,如今我距離權力的巔峰,只差一步。

  “我追隨高宗大帝二十餘年,自問盡心竭力,不愛身而愛百姓。今日你等之富貴榮華,皆我予之,天下安樂,皆我養之。但如今握兵造反之人卻皆出自你等公卿將相,你們為何負我如此之深?!”我端坐位上,傲然環顧,以群臣負義相責,“你們之中有三朝老臣、倔強難制勝過裴炎的麼?有將門貴種如徐敬業的麼?有如手握重兵、攻戰必勝的程務挺那般英勇麼?這三人皆是當今人傑,一旦不利於我,我輕而易舉便能將其連根誅殺!若你等之中,有人自認能勝過他們三人的,不妨一試;若無此心,那便就從此革心洗面,忠心事我,免為天下人笑!”

  群臣頓首,不敢仰視:“唯太后所使。”

  血雨腥風過後,朝野平靜,海內巍然,纖塵不動,風過無痕,西北夜空的凶星亦寂靜無聲地消逝。

  天縱不佑,也莫相擾。

  暗夜中,宮燈搖曳,晦暗難明,風亂鬢髮,露濕衣袂,我在微薄的星空下拈花輕笑,悠然自得。

  誅殺

  晨霧浮動,回音寂寂,卻聞窗外潺湲水聲,一池碧寒,青蓮盛開,花香脈脈,隨風漾開。

  春困秋乏,我懶懶地半倚在軟榻上,聽宮人絲絲撫琴。

  “太后,雍州人唐同泰獻上一塊瑞石。”武承嗣跪伏簾後。

  “瑞石?”我意興闌珊地望了眼置於托盤中的石頭,“有何希奇?”

  “回太后,此瑞石是雍州人唐同泰由從洛水中打撈上來的,石上隱有八個紫紅色的字,‘聖母臨人,永昌帝業。’”武承嗣笑容可掬地道,“‘河出圖,洛出書’自古便是是聖人現身之兆,五穀豐登、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皆是樣瑞!朝臣皆來恭賀,說上天降下如此祥瑞,是因為太后‘皇業高於補天,母德隆於配地’。”

  我再次將目光轉向那塊石頭,又望了眼跪在地上滿面期待之色武承嗣,嘴角慢慢浮起了詭異的笑:“承嗣,此石出洛河,想來是你的傑作吧?”

  “太后,此石何人所為,皆無關緊要。”武承嗣見計策被我識穿,卻也不慌不忙,“關鍵是此石所含之意,對太后來說,是天賜的祥瑞。”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