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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後我就啟程去北疆啦。”他抖著手將一杯子酒在墓前滴落在地上,拾起袖子揩了把臉,吸鼻子笑,“我早跟你說過,我能做上監軍的,你當年賭輸了吧哈哈哈!我現下就是個監軍了,同溫家大公子一樣,嘖,我是不是很出息?”

  “……嘿,你在笑我罷?嘖嘖,你這人沒意思。”李庚年有些泄氣,拳頭跟冰涼的松石墓碑碰了碰,像打在人肩頭上,“人一輩子就該追追榮華富貴功名利祿,若要都跟你似的,那都得成仙了,沒意思。我就喜歡功名,我就喜歡金山銀山良田美妾……算了,美妾還得養著,有點兒麻煩,良田就成……”

  他給自己也斟了杯酒,一仰頭喉結微動便幹了,老辣的酒氣從腔中漫開去,霎時灼得他全身都一陣刺熱,好似化了胸中陣陣塊壘,流散去,那些化不掉的堅石也仿若被麻痹了一瞬,叫他不禁一凜背脊呼出一聲:“嘩……從前沒覺著,這酒還真挺帶勁。”

  “——本侯爺的口味,還能有不好的?”耳邊有人拍著桌板,口氣篤定地挑眉斥他。

  李庚年昏沉一晃頭,睜開眼來,烈酒一瞬的灼熱退散,此刻周遭除了無邊春風,什麼都沒有。

  他空洞望著墓碑上的刻字,滄然地一笑,痛道:“怎麼就快五年了……”

  這光陰,太快,快得叫人抓不住衣袂,攔不住片羽。

  如煙的棉雨中,李庚年規規整整地收回腿腳跪好了,澀痛著雙眼,嘆了口氣,合了雙手往墓碑前俯身下去,沉沉默念了一會兒,便一拜,再一拜……

  “侯爺,我對不住你。”

  “……對不住。”

  海棠下微風從枝丫間穿行,帶起的瑣碎輕唳,像是沉靜的話語聲,從李庚年耳邊柔柔吹拂過去。他抬起手背揉過眼睛,從地上起身將墓台上擺的物件給一一收了,然後再跪,再拜,再叩,再言,終於,伏退一步,起身退出了南園去。

  小逕往北,一路的瓊花綠樹更顯清幽妍麗些,李庚年拂開柳枝進了北園,一邊乾娘乾娘地捧著公主殿下的興頭,一邊放了包要摸高麗魚餅出來,這時候走到公主墓碑跟前一瞥眼,竟見墓台上已然安放了一個不知何處來的紅木匣子,外觀普普通通,一絲刻繪也無,只能瞧出是上好的木質,十分素雅。

  “誒?……”李庚年睜大了眼睛跪到墓台前去捧起那紅木匣子,紅木匣子挺大也挺沉,“乾娘,瞧不出來啊,您都這樣兒了還能有相好來看您呢,嘖嘖,風姿不減當年。來,我替您瞧瞧裡頭是什麼,啊。”

  李庚年盤腿坐了,將那紅木匣子打開來,只見木匣子裡頭彩釉雕漆,顏色艷麗,精美非常,當中擺的不是別的,卻正是同他自己帶來的一模一樣的高麗魚餅,卻比他自己帶來的更加精緻,口味也更多。

  “這匣子我好像在皇上御案上瞧見過啊……”李庚年抬手捏了個魚餅放進嘴裡,訝然道:“還熱的呢,乾娘,是皇上送來的麼?……不會啊,皇上昨晚上在溫大人府上待到半夜才回宮呢,今早還要見賢王殿下,哪兒有功夫像我這麼乖順來孝敬您啊,對吧?”

  他嬉笑著嚼著魚餅,心裡想這京中還有誰能帶高麗魚餅來給公主掃墓的,思索中忽然眼睛一亮,叫道:“啊,那就只能是……”

  他重新審視這手裡的彩釉紅木匣子,只覺這匣子比御書房裡他瞧見過的任意一個紅木匣子都大,“嘖嘖,真真大手筆啊……乾娘,可說你當年是嫁錯人了吧,這簡直是情聖啊……”

  .

  “……你是情聖啊老五?你是不是瘋了?!”賢王一回京就聽聞霹靂般的驚訊,他簡直也顧不得禮數了,此時立在御書房裡一拍椅子扶手就站起來怒斥道:“你為個斷袖就要辭殿退位,你將齊氏江山放在什麼位置?!”

  “那齊氏江山又將朕放在什麼位置?”齊昱淡淡笑著垂眸看他,事到如今也不怕撕破臉皮,“承認罷,皇兄,你不就盼著珏兒登基麼?這天你早就想要了,暗地裡追殺康王這許多年,死士也養了不老少,不就怕絲毫細枝末節影響了你兒子的皇位麼!朕馬上就讓給你,怎麼,你還嫌燙手了?”

  賢王被他這話打得一頓,不置信道:“……老五,我從小帶著你跑帶著你打獵射箭,這情分算到今日,原來你就是這麼看我的!”

  “那你自己說說,”齊昱臉上的笑並不變,他沉穩站起身來,雙手掌在御案上俯視著賢王,“當年我若不同你交易這位置,真到了勝負角逐之時,你又真會留我一條命在麼?還是你就只會留我一條命在?”

  “我從小看著你長大,從小牽著你去國子監去塞北疆場,我怎可能忍心殺你!”賢王兩步走到他面前,額頭浮起的青筋若隱若現,“當年你尋我交易之時,也是我正要同你認輸之時,可我真心認輸你又信麼?老五,你從來都是多疑又堅毅,早把我同康王劃作一體,我若不是順著你意,叫你覺得我有所圖,你可能信我要棄了奪權之事麼?”

  “……你說什麼?”齊昱直起身來退了一步,皺起眉頭,“那你一直答應齊珏之事——”

  “都是幌子啊!”賢王沉嘆一聲,急得都快哭了,“老五啊老五,你真是個好皇帝,你這是為何啊……哎,你從小就是個鑽牛角尖兒的,太子、康王不是好哥哥,我呢?這麼多年,你也不拿我來當哥哥麼?”

  齊昱嘆口氣,“罷了,皇兄……此事就算是朕想錯了,大事當頭,此事便暫且一放,來日我二人再紓解罷。”

  “現下你待怎的?”賢王泄力地坐回座上,雙手捂著臉狠狠搓了一把,“是,你是說過珏兒今後是要做皇帝的,可現下也太突然,珏兒還太小了,我,我怕他——”

  “怕什麼,皇兄。”齊昱也慢慢坐回龍椅上,看著他道:“有溫熙之在,有朕在,有你和譽王在,珏兒這皇位穩中之穩,若不如此,朕再過些年還不納妃嬪,天下起了什麼不該的風聲,這江山更待飄搖了。”

  “你納妃嬪不就好了麼?”賢王有些崩潰地扶著腦袋,“你裝什麼好人。”

  齊昱笑了聲,“皇兄,你母后,我母后,當年的鎮南皇姑……後宮裡那麼多女人,現下你皇妃,他們都怎樣?你還看得不夠麼?……這金絲籠子裡頭,不是什麼好所在。既沒什麼情分,朕何苦要隨手就糟蹋別人一輩子。”

  賢王苦道:“那你又替珏兒想過麼?珏兒就要在這金絲籠子裡頭過麼?”

  齊昱輕嘆一聲,眺目望向御書房外遊廊柱角拼接出的天光,笑道:“皇兄,你想想,當年珏兒滿月宴上,抓的是什麼……他第一回進宮坐在先皇腿上時,第一句話是什麼……上月御花園賜宴,一眾皇孫宗親的小輩立在景山上往宮外望,別人都說看見了晨鐘暮鼓,看見了鬧市民居……你兒子說了什麼,你知道麼?”

  賢王愣愣:“他說什麼了?”

  齊昱勾唇一笑,挑眉道:“珏兒說,他看見了朕的江山。”

  賢王雙目頓紅,“珏兒他……”

  “朕一直都信,帝王龍脈,與生俱來。”齊昱抬手拂過自己龍袍肩肘處的一道褶子,沉聲道:“有些真龍在身上,在腦中,有些真龍,在骨子裡。皇兄,你且看著罷,珏兒會是個好皇帝。”

  作者有話要說:

  高麗國君計算情誼的方式:送紅木匣子,大小決定情分輕重哈哈哈哈哈哈。

  皇上:……朕的匣子好小,連皇姑的都比不上。喂,好歹是搞邦交的啊,國君你能不能上點心!大家都是情聖怎麼待遇這麼不一樣啊!

  胭脂:沒關係,哈尼,我有很多呀!(展示匣子)

  皇上:老天……朕怎麼覺得更虐了……

  ☆、第116章【國君忽想請教】

  宿醉招了風,溫彥之時近中午才緩緩起了身,全然不記得昨晚喝了酒後發生了什麼,迷茫看著自己熟悉的屋子:“……”

  明明記得要同知桐和龔兄一道睡的,好容易跑出去一天。

  ……怎麼睜眼還是在自己屋裡?

  他抬手摸了摸身上,袖子晃動間忽鑽出塊龍紋絹帕來,他拿起來一端詳,頓時就明白了這是如何一回事,不禁無奈嘆口氣笑,出了院子問下人老爹何在。

  下人報說溫老爹今日本休沐,正在花廳用膳,完後還要去宮裡同高麗和談的。溫彥之便摸去花廳同老爹坐了,問大哥二哥呢。溫老爹說今日賢王回京入了宮,老大老二進宮去和齊昱議事了。

  溫彥之默默點頭,趴了兩口飯,“昨夜裡……皇上送我回的?”

  溫老爹聽著,肅容吃著菜,嗯了一聲,正要說什麼,外面門房突然報進來:“大人大人,宮裡來人說和親之事忽然被高麗國君收回了!現下國君正在公館收拾,要帶著公主啟程回高麗,皇上來人請您入宮去勸勸。”

  溫久齡聽得眉頭都打絞,頓時擱了碗就站起身,“胡鬧。”

  他雖能理解國君心疼女兒婚事,而何時啟程返回屬地也是附屬國的自由,但這和親之事是高麗說出口的,至今還沒個定局,是拒婚還是換人尚未說好,高麗身為附屬國土,竟於此時忽然要拂袖而去,這將我朝皇上的臉面擱在了何處?將高麗自身置於何地?

  簡直是幼童之舉。

  溫久齡命人取來了官服,穿理好了就要出門。溫彥之猛扒了幾口飯連忙跟上老爹:“我也去。”

  “你去做什麼!”溫久齡頓了步子就回頭瞪他,“回去。”

  溫彥之直愣愣道:“邦交之中,有來亦有往,這是父親教我的。是故高麗要勸,皇上也要勸……兒子,去勸勸皇上息怒。”

  溫久齡微微一怔,細想片刻,點點頭,“此事尚可挽回,若鬧得後頭邦交之中也尷尬,就枉費為父早年一番鋪陳了。哎……”他嘆著氣領著溫彥之上了車駕,回頭睨兒子:“你其實就是想進宮見皇上,是不是?”

  溫彥之面無表情坐在對面規規矩矩道:“絕無此事。”

  溫久齡唉聲搖了搖頭,苦笑著抬手理了理麼兒後脖頸的翻邊,囑咐一二禮數,便不再說話,想回了高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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