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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久齡聞言微微動容,“可是皇上……”

  “溫大人,說到底你真是擔心溫家無後之事麼?”齊昱打斷他笑道:“你膝下老大老二都有子女,溫氏一脈承下也有嫡系了,老大那兒子在軍中還頗有錦途,是個能當下家業的,朕早就瞧了清楚。若你是擔心你兒子被人說成jian佞,那便聽朕這一諾,保准你不用為此擔憂。”

  溫久齡垂頭一嘆,口氣里是有些氣的:“皇上,高官俸祿,您說我溫府還不夠麼?三代帝王福澤庇佑,我溫家從來感恩戴德,若是榮華富貴之事,您大可不必再提。臣這作孽的兒子雖驕縱些,臣卻也還養得起,不勞皇上掛心。”

  齊昱點點頭,順道:“朕知道,你兒子比朕用度還好些,是你將養得用心,朕要謝你。”

  溫久齡一噎:“我兒用度並非鴻臚寺——”

  “罷了,朕也並未責怪你。”齊昱好笑抬起手止了他,“朕就直說罷,朕登基前你曾為賢王不退讓皇位之事,頗為苦惱,後來是朕與賢王做了個交易,才順利繼位為帝,這你可記得?”

  溫久齡灰白長眉一皺:“臣記得,卻不知皇上與賢王殿下,究竟做了何種交易?”

  齊昱輕嘆一聲,答道:“賢王當初自然也想坐這皇位,可他知道自己不是那料子,而朕是個斷袖,到底不能同女人生得出孩子,便同他交易說,先朕來坐穩皇位,待他兒子大了,朕老了,便將皇位傳給他兒子。”他沖溫久齡笑了笑,輕巧道:“溫久齡,朕想為了你兒子,退位讓賢。”

  溫久齡渾身一凜:“什麼?!……不不不,皇上萬萬不可!這傳位大事豈是兒戲!”他急得站了起來,“天下大事方定數月,亟待明君開闢賢途,皇上此時萬萬不可激流退卻,當要迎頭而上方是!若您傳位給賢王世子,世子年幼,權勢一朝落入賢王或其母族外戚手中,那先皇治政之弊又將泛濫,到時候便又是天下江河動盪啊!”

  “溫大人言之有理,朕也早已想到。”齊昱穩穩點了點頭,“這便是為何,朕打算待天下萬事再安分些,一兩年後便退位稱太上皇,讓賢王世子齊珏登基。到時候朕沒了皇帝的名頭,你也不必擔憂溫彥之再受人指摘,朕退了位,頭幾年也可理理政事,待今後齊珏懂事了,也樂得放手由他好生折騰。齊珏同他爹不一樣,是個好胚子,這兩年朕也開始著意培養他,然幼帝尚需大儒為師,是故朕想點你兒子溫熙之回京,補上三公之缺,輔佐帝業。”他斜睨溫久齡一眼,勾起唇角道:“溫大人,你可以信不過朕,卻不會信不過你那兒子罷?有溫家老二坐鎮皇城內閣,這天下豈會再出什麼外戚亂權之事?怕是外戚還沒起來,就能被他摁死在泥堆子裡。”

  這一席話深思熟慮,聽得溫久齡一時怔忡。他看向齊昱身旁的溫彥之,還想看看兒子是何反應,卻見麼兒正一臉震驚地看向皇上,竟似對此全然不知。

  ——哎喲,我的傻兒子,果真是個傻兒子,怎就攤上這麼遭因緣?

  溫久齡嘆息,為難,踟躕,擔憂,抑鬱,他想說不可,但若是不可……二兒子溫熙之好好的位補三公之機,就要這麼斷送了,溫家往後在齊昱治下又豈是尷尬二字得以形容?

  且按麼兒那性子,也不是個能想通的模樣,彥之這孩子從小愣頭一根筋,誓死撞南牆不回,眼見同皇上也真是要好上了,自己若橫加阻攔,先不說有用無用,只說若叫兒子就此心寒,甚至作出什麼心灰意冷之事,豈非更難收場?

  但若他此時就應了齊昱,這溫家嫡子斷袖悖綱之事竟逼得皇上退位幼帝登基,又怎生叫宗族禮法容得下?

  他一時百念匯心,老臉都要漲紅,終究閉眼哀嘆了聲:“皇上,您這是給老夫下了送命的題啊!”

  齊昱支在扶手上的拳頭握了握,眉目間一時沉浮的謀算中喜怒掠盡,出口一言即是客氣,又是強勢:“溫大人,在朕面前,對諸侯那套就免了罷。你溫家的榮華富貴,錦繡前程,朕給你擱這兒了,你要,朕退位,你兒子是朕的;你不要,朕不退位,溫熙之留在他的賀州,賢王的兒子做他的世子,朕做朕的皇帝,你兒子也是朕的。朕對溫彥之絕不放手,選前者,是不願你兒子飽受天下指摘,朕也不要你兒子受什麼委屈。故朕要勸你,最好別選後者。”

  他深深看了溫久齡一眼,“溫大人,禮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一世不長,你且替你兒子好生考量考量罷。”

  ☆、第103章【你這怎麼值得】

  一下午短短几刻間,溫家頭頂的天從惠風和暢到驚風急雨,算是折騰了實在。

  外院兒溫老爹糾結著溫彥之的袖子,父子兩個又是哭又是罵還把皇上給打了,內院兒溫熙之同女兒拾掇著二媳婦兒的肚子,也是著急忙慌。下人侍衛請了一輪大夫入內瞧娃娃夫人,又來一輪要瞧齊昱背上的傷。

  齊昱豈會給看。

  溫久齡那一盤子雖打得頗重,可齊昱也沒那賴在臣子家中挎了衣服看大夫的臉皮。他自顧君王身份,挺了腰背沉了臉,只點大夫替溫彥之瞧瞧右臉頰上溫老爹的紅手印就是,說自己回宮自有太醫院侯診,且想來也是皮外傷,當是無妨。

  話說完,他命外頭將周福備下的拜門禮抬了進來,溫久齡看著那兩箱子珍貴物件,跪在一旁臉色一時青一時紅的,卻也不得不受,只妥當謝過恩,於之前給出的問題卻依舊不置可否。

  齊昱將溫久齡扶起來,問他可想好了。

  溫久齡凝了眉頭,艱難說出一句:“皇上此事突然,臣尚需同內人宗族……商議。”

  ——眼見著是還想拖上一拖。齊昱笑笑,垂眸一想,心知溫家的一府官祿還拴在自己身上,雖給他們的選擇是不近人情了些,可他現下還是個皇帝,自然要用皇帝的法子來處事,溫久齡有所顧忌也是情理之中,遂也不做勉強。

  總之天塌了落在地上,誰也跑不了,埋了還是挖出來,總要有個結果,這一時片刻的,他等得起。

  一場鬧下來,前廳靜下,溫久齡、溫老大和齊昱也沒什麼多的好說,便沉氣立在溫彥之身邊盯著大夫給溫彥之瞧臉傷。大夫一背上扎著三道君王重臣的視線,宛如肩負了浩然大鼎,一捧清涼傷藥是上得心驚膽戰,顫顫巍巍,手一抖還在溫彥之眼角不小心一按,溫彥之輕輕倒嘶一聲。

  大夫嚇得雙膝一軟就跪倒在地:“糙糙糙民該死!弄疼公子了!”

  溫彥之被他這跪搞得一愣,連忙扶他:“無妨的,請起罷。”

  大夫由著人送走後,齊昱關切凝神瞧了瞧他臉上,“還疼著?”又看看溫久齡,很是搖頭,“溫大人,你這兒子養得貴重,今後還是少打罷,朕瞧著都疼。”

  溫久齡一聽這話,心裡是被老實揪了一把,不禁哽咽一聲:“皇上,你問問這小子,臣幾時忍心打過他?”說罷老沉目光落在麼兒身上,終究重重一嘆。

  齊昱知道今日這番作弄下來,溫府是別提什麼晚膳的事兒了,自己的處境也並不是個討喜的客,說著也就站起身來,準備回宮了。

  “你走麼?”他問溫彥之。

  溫彥之清俊面上白皮被打做紅,擦了層綠油油的東西,看著怪狼狽,且因方才齊昱一席話,到現在整個人都還呆呆的,看起來便愈發可憐。他聽了齊昱這話,是愣神了好半晌,才搖搖晃晃站起來,“我隨父兄一道去後院,請過我母親的安……再走。”

  畢竟袖子長短之事,母親也該有權知道的。

  齊昱點點頭,本想抬手揉揉溫彥之腦袋,卻礙著溫老爹和溫老大兩雙眼睛都不甚善意地盯著自己,遂只好作罷,只道了句在外頭等溫彥之,便帶著人先出了溫府。

  他走了之後,溫彥之跟著父兄往內院走,一路是落針可聞的沉默。到了北苑裡,兒子兩個等在外面,溫久齡自進去同夫人徐徐說道這驚天的事情,溫彥之聽著裡頭絮絮叨叨,大約是父親哄著墊著同母親慢慢講著,一時他鼻尖又是酸澀,只強忍著揩了揩,把袍擺提了便跪在了屋外的石階上。

  溫旭之瞧著弟弟的背影嘆氣,一時半會兒想著這弟弟的運道因緣,不禁道了句“天意弄人”。

  片刻後,裡頭再是絮絮叨叨哄著墊著,那斷袖之事一說出也還是如落了石頭砸了一地的坑,況這袖子還是溫家老么同皇上斷的,其情更怖,溫彥之終於聽見母親在房裡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一聲聲“我的兒啊”,一聲聲“如何是好”,戳著房門漏出了窗紗,扇在他身上好似一道道的風刃。

  不多時候老爹從門fèng里探了半身出來,一雙眼是紅的,垂頭瞧著寶貝麼兒子跪在外頭,這眼淚在眼眶裡轉悠了好一晌終究沒忍住,拾袖子一擦便是一片濡濕,疊聲兒喚溫彥之先起來,進去給母親磕頭。

  溫彥之臉上的淚都將傷藥給糊花了,此時只揉了眼睛站起身,乖巧悶頭進去給母親老實拜過,由母親拉著看了又看,說了幾遭信不得做不得的話,能幹的只有一直搖頭,說兒不孝。

  溫母已聽溫老爹講了前廳種種,既已知道水過橋下不可復回,袖子斷了也不是fèngfèng補補就能接上,最終哭得也失了聲,捧著溫彥之的臉大抵還是心疼,最後,嘶啞著喉嚨問出的話句,好賴終是妥協,是讓步。

  “皇上他……待你好不好?”

  溫彥之想起齊昱一席退位打算的話,頓時雙眶一熱,腦中被此言激得一陣酸暖,只能重重點頭,好一時才說:“母親放心,皇上他待我,是極好,極好的……”

  溫母慈和看著兒子,蹙眉落淚,心裡逡巡著再如何又能如何,搖頭又嘆氣,只讓溫彥之且先去,大約她還需再沉靜沉靜緩緩心頭。

  溫彥之拜別出來,又磕頭拜了老爹,話並不多,老爹只說確然要連夜將溫彥之姑父請入京中,此事於溫家開天闢地頭一遭,尚需好好商議如何對付。

  溫彥之一聽,斂眉問:“那皇上……讓位之事?”

  溫久齡鼻尖送出口濁氣,朝他揮了揮手,“那事自有那事的由頭,待我與你大哥二哥論過再說。”

  溫彥之點點頭,這才從地上起身要走。

  走到迴廊轉角,他不禁又回過頭,而入目處老爹也果然正看著他,眼中都還含著淚。

  “兒不孝,爹。”他沉沉道。

  溫老爹哽咽無以復加,是再說不出話,搖頭沖他再度揮手讓他走,逕自回頭轉入了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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