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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彥之抬手揉揉她腦袋,強笑出來:“乖,小叔沒哭。雲珠惦念父親,這是好事。”

  齊昱輕輕嘆了口氣,起身從溫彥之手裡拿過錢袋和玉穗子,重新放回雲珠手上握住:“丫頭,你父親平反昭雪,遷葬改安是朝廷的事,朕早已叮嚀過禮部,你無需再操心,回去想刻什麼,朕著人帶你去找禮部的薛叔叔,刻就是了。你沈叔叔心善,不管找什麼由頭裝著被你騙了,也是安心要待你好罷了,這些錢他既是給了你,你便自己收著花,往後喜歡什麼只管買來,缺了短了同朕講。今後你過開心了,你小叔他還哭甚麼?”

  雲珠懵懵地應了,一手捧著那錢袋玉穗,想起沈遊方適才的話來,另手還是抬起來擦過自己眼睛。這一擦倒像是愈發激勵了胸腔中一團酸氣般,眼淚落得再收拾不住,終於淒清跪下去哭道:“雲珠謝皇上為父親昭雪,謝小叔關照雲珠……”

  溫彥之抹了把臉,起身將她扶起來擦淚:“好了,乖,雲珠不哭了……”

  .

  好容易將雲珠哄好送回房去,溫彥之轉回屋裡,見齊昱正在專心看他的圖紙。

  溫彥之從他手中抽走圖紙,把他喝了一半的安神茶又推回他面前:“昨夜熬了一宿,你就不困?”

  齊昱端起茶盞一氣喝盡了,擱了道:“頭是暈,可困勁都過了。”

  他看著溫彥之站在旁邊妥當地收拾著桌子,過了好一晌,兀地說了句:“賢王兄審完靖王了。”

  溫彥之動作頓了頓,捧著圖紙皺眉,“怎樣?”

  “果真是蓄謀良久。”齊昱嘆了口氣,替溫彥之將那捧圖紙放入木匣里,便將人牽了一起坐在羅漢床上,徐徐講說:“年初時候淮南有童謠,說是康王要捲土重來,朕便派賢王來查,恐是康王要亂社稷謀皇位……可,竟然是靖王聲東擊西,拿康王來惑了我們。實則散布童謠的是靖王,偷九龍錦的,也是靖王……”

  “靖王何時知道遺詔之事的?”溫彥之問。

  齊昱斜靠在軟枕上,搖了搖頭道:“是老靖王一早就知道遺詔存在,才告訴他兒子,說永輝帝遺詔當立的繼位之人,並不一定是先皇。當年秦文樹的案子一出,估摸老靖王預料秦文樹發現的那遺詔是留給他自己的,可來不及證實,就被先皇賜死。齊宣自那以後急切尋訪與秦家相關之人,追殺呂世秋,調查方知桐,綁走雲珠……都是他。近年來他愈發知事,也曉得替六部採買操持操心,我還當他是終於長醒了,豈知這兩年多來……不過是場戲。”

  他想起八月中樂邱郡主滿月酒上,靖王還恭敬請他替女兒賜名,轉念中,靖王在壽昌山上叫罵他的情形又歷歷在目。

  “有時我當皇帝,也當糊塗了……”齊昱抬手抓過溫彥之的手,捏了捏,“看著朝中上下那麼多人,人人在我面前笑,到了背后里卻個個都在捅我刀子。我以為兄弟信得,可真信得的那個是病秧子,輕易操勞不得,另兩個各懷了心思,做的也都不是天下蒼生的打算……”

  溫彥之抬手拍了拍他手背,嘆了一聲:“聽李侍衛說,你同賢王吵了一架?往日聽你言語中,你二人自幼也是交好的,何至於如此?”

  齊昱睨了他一眼,沒實意地笑了笑,“你聽李庚年瞎說?他站在樑上聽兩句,腦袋裡能給你掄個話本出來。我同賢王,要是真還能吵起來倒好,可賢王那性子……”他嘆了口氣。

  “你們說什麼了?”溫彥之握住他手問。

  齊昱道:“我是只問他,淮南事情都堆到嗓子眼,譽王在京中忙病下了,他怎就一心還要找康王?……天下民生,從小國子監里,先皇口裡,朝中百官,人人都在講,現今淮南重鎮百廢待興,他立在此處便能見災棚載道,竟也無動於衷……”

  溫彥之寬慰道:“有蛛絲馬跡證明康王在世,賢王爺想尋同胞兄長,也是人之常情。”

  “不,溫彥之……”齊昱搖了搖頭,好笑似的抬手抹了把自己的臉,仰在靠背軟枕上看天花板,“任誰都這麼說……譽王說別讓賢王來淮南,說賢王找到了康王恐會和康王一道密謀不軌,李庚年也說,你也說,他們血濃於水,骨肉至親……”

  溫彥之笑了一聲:“那難道不是?”

  齊昱沉聲應:“是。但你們都想錯了,賢王根本就不是為了骨血之親才找康王的。”

  溫彥之一斂眉:“那他為何?”

  齊昱長長地舒出口氣來,“為了確保康王是真死了啊……”他瞥了眼溫彥之驚訝的神色,勾起唇角問他:“溫彥之,你記不記得我說過?只要做好皇帝,十年,二十年,便很足夠……”

  溫彥之驀地點頭:“很早時候的話了,怎麼又想起來?”

  齊昱道:“這話不是我信口說的。我登基前就定了,決計做不了一輩子的皇帝。”

  溫彥之驚道:“齊昱,你在說什麼?”

  齊昱笑著拍了拍他手肘,悠然地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登基前是什麼情狀,你還記得麼?太子被廢,康王敗逃,除卻這二者,就剩了我與賢王、譽王,而譽王體弱有疾,且年齡過幼,賢王與康王同為先皇的寧壽皇后所出,我母后尚只是貴妃,如此賢王是嫡又是長,周、林、泰、彭四家重壓下,秉持祖制,我豈能那麼容易就做皇帝?”

  那些在齊昱登基後想來,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此時這麼一說下,竟叫溫彥之突然發覺——原來步步都暗藏殺機。

  “那賢王爺,當時也是想做皇帝的?”溫彥之不置信地問,“可你曾講過他為避禍,已將自己摘出去了。”

  “激流當中,明哲保身,賢王一直如此。可康王、太子一除,他對上我,出身上的優勢又顯露出來,自然也沒那麼容易放手……”齊昱好生想了想,“大約當時除了我,他們都是一直想做皇帝的罷。但賢王又知曉自己不是做皇帝的料子,坐了皇位也坐不穩,到時候天下動盪,他也沒那般治國之才,故並不敢輕易搏那一把;可他若是不搏那一把,又恐妻兒生在不安之中……所以,我就同他做了個交易——”

  溫彥之猜道:“你來繼位固河山,讓他的後嗣,來做下一任皇帝?”

  “不錯,我來坐穩皇位,保他安穩富貴。”齊昱閉著眼點點頭,“而賢王從來都知道我天生斷袖,不會有後嗣,想了想這買賣他也划算,這才答應了。”

  “所以賢王不遺餘力追尋康王蹤跡……”溫彥之皺起眉頭,“竟是為了將康王扼殺完全,以保他兒子繼你之後,能順利登基?”

  齊昱沉默地點頭,聽他這麼說完,一時回憶從小到大,走馬觀花般,終是自嘲地笑了笑:“兄弟做到這份上,也真是沒誰了。”

  ☆、第82章【實則斷袖這等事】

  翌日一早是入了暢月,卯時敲過,齊昱洗漱畢出了上房,只覺更冷下一層,想起溫彥之今日約了譚慶年一道去測量河道深寬,大約同自己又是一日見不著面,心下就並不著緊去書房看摺子,反而行到溫彥之屋裡瞧了瞧。

  溫彥之還沒醒,躺在床上端端正正,睡得寶相莊嚴,齊昱饒是見過了許多次,卻依舊忍俊不禁。溫彥之被子蓋得極規整,人極規整,火爐熱得也極規整,齊昱幾乎是有些貪念地靠在床頭瞅了好一會兒,沒動作,卻覺說不出的心滿意足,也沒待溫彥之醒來或將人叫醒,逕自摸開門就走了。

  外頭夜職的館役本打著瞌睡,但早在他進屋時就驚醒,見他出來,當時雖妥帖垂頭跪著,不敢直視帝顏,可齊昱往前走了不少時候了,卻覺身後好似還搭了兩道隱蔽的重量。

  他不消扭頭就能知道,定有驀然看回的眼光,在猜度他與溫彥之這悖逆倫常的關係。

  不過,也常然。

  他從未刻意掩藏同溫彥之的事,行館裡的館役館丞日復一日見著,早察覺了二人間有什麼,不過礙著聖駕威嚴,且暗衛也點過了行館一眾僕役口舌要鎖緊,故也沒人敢嚼什麼舌根。再者,鄭知州新近亡故,河道府管不著行館的事情,他們要報又能報給誰去?

  況齊昱自己覺著,若是每日都能這麼好生見到溫彥之,就算個把人知道了他斷袖,又能如何?

  ——不如何。

  挺好。

  畢竟他這一世,年歲雖還未到而立,可於情之一字,經歷大多冷漠。父母不近,兄弟不親,姐妹遠嫁,戰場生離死別瞧得多了,或然當初做閒散王侯時,曾也年少荒唐過一把,然並沒有什麼長久,最終宮燈斜影下,他還是一個人走。

  如今卻不同,溫彥之與從前任何種種,都不同。

  二人中沒有那麼多石破天驚,亦沒有那麼多跌宕起伏,可他竟忽然覺得,這一眼望出去恍若竟能見到十年之後,某日清晨,他也這麼起身,也這麼看見溫彥之,看見他規規整整臥榻合被,乖巧得像是學監中的巧生,那睡顏安然宛若初生的孩童。

  那這分安然於他齊昱,大約再沒什麼能抵得上了。

  前年在宮中過中元節時,譽王曾說起彭家下頭有個庶子犯嫡,被賀林府舂州的宗家請玉尺打死了。開始只道是宗家宅邸間斗勢的下場,沒成想譽王喝下兩盞酒,竟迷糊道,是那庶遠宗親的表侄,戀慕上了正房長子的麼兒,私會時叫人瞧見了,既是悖逆倫常,亦是悖逆宗法,當場將那表侄拖去責打,長子的麼兒說是明年要上京考學,事情傳出,估摸也沒臉再考。

  據說那表侄自小就生的斷袖,瞧普通男子目光與旁人不同,可他脾性都好,沒鬧過大事,庶族也不舍發落他,只道或許長上兩年醒過味來,定也能成婚生子。豈知,因宗族考學記名之事去了趟主族,一見長房麼兒即終生誤盡,竟連遮掩也不會了,恨不能天天同.修就好。起先在侄輩里傳,後傳到老輩耳中,甚了不得,長老怒起來,真做主給打死了,熱血鮮紅流了一地,舂州駭然傳遍。

  這叫齊昱中元節聽著,真覺有些瘮人。

  諸如此事他並不是頭一回聽,可如此慘烈的,尚數第一次。身為同類人,雖他心裡也會忿然,會思慮,可最終教條禮法使然,宗家事宜關在門內,他們皇族過問不得。

  那時候中元天壇祭祀告罄,他穿戴朝珠華服,帶著一干內侍退祭,孤身人影回了延福宮,定眼看周福指使幾個徒弟一道燃上辟邪香,躺在床上,灰煙漫然間,他心裡只為那表侄不值得。他那時心想,慾念一事,那小子忍一時不就是了,何必要動這等干戈,搭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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