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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彥之嘆了句:“水患賑災餉銀怕是杯水車薪。”

  齊昱掀開手放下布簾,揉了揉眉骨道:“朕待江山如是,江山待朕……卻如是。”

  他想起自己曾發願,要天下人有飯吃,有衣穿,吃得飽,穿得暖,邊境不再開戰,哪怕僅十年,二十年,如此安穩,便很足夠,可真到了目見愴然時,才知這本覺不難之事,乃是難上加了難,或可說成是個宏願。

  不消多時,車馬到了縈州,此處是水患中央腹地,且是省城,早在發災之時就從各方抽調了兵馬賑災鎮守。眾人車馬甫進了縈州城門,便見城門排了幾圈官兵,且有人上前巡檢,李庚年在遞了授印等物,官兵一見是欽差,連忙惶然稱罪,隨即急速往州府奔前去打告。

  賢王此時正翹了腿,在知州府中聽蔡大學士說“王爺某舉某舉有失體統”云云,正是心煩到了頭上,聽聞官兵傳訊,便連忙扯著蔡大學士往外推道:“別說了別說了,你去瞧瞧那劉炳榮。”

  “劉侍郎乃欽差啊,王爺也得一塊兒去!”蔡大學士氣得吹鬍子,拽著賢王一齊往外走。

  二人拉扯到了州府外頭,鄭知州恰好同河道總督譚慶年查了賑災修繕等事回到衙門,給賢王行過禮,聽說欽差劉炳榮來了,便也樂得在此處一道接迎一番。

  “本王聽說西疆劉家的人有胡亥血統,長得都是牛高馬大。”賢王一邊張望著漸漸行近的一大列車馬,一邊調笑著摸摸自己下巴,“嘖,也不知有沒有本王英俊。”

  這就是馬屁股撅在了諸官面前,就等著諸官伸手來拍一拍,道一句“皆沒有王爺俊”。可蔡大學士不愧為朝中清流三十載,壓根兒不接招,還嗆了句:“才華豈在身量高下,王爺何得以貌取人!”就差呸一句“膚淺幼稚有傷風化”。

  賢王當即有些作難地盯著他:嘿,你說你不奉承,能不能閉上嘴讓別人來?

  結果還是鄭知州與譚慶年好模好樣地看穿了賢王的心思,連連奉承到就差拿賢王天人之姿做個賦詠一詠,劉炳榮一流,早就被鄙視到了塵埃里,只待一會兒劉炳榮下馬來,再就實際添上兩句錦上之花。

  賢王被捧得美滋滋的,正是在笑,仰起頭看著停下的馬車上李庚年蹦下來,龔致遠蹦下來,沈遊方蹦下來,在他眼中此刻都可愛如小錦鯉躍池子。可下一刻,當他看見一個穿著蔗青色錦襖的清秀公子走下來,且還把手伸進了馬車裡像是要搭手去扶誰一把的時候,對今上周遭人等相貌熟到不能再熟的賢王心中登時警鈴大作。

  ——這青衣公子呆裡呆氣的,看著很眼熟!

  ——本王怎麼覺得他長得很像皇弟身邊的那個……起、居、舍、人?!

  仿佛在印證他心中所想,那被溫彥之的手扶出來的人,好整以暇下了馬車,和煦天光下一身玄色的裘袍襯得其面如冠玉,杏眸微微眯起,正向著賢王笑,笑得那叫一個雲淡風輕:“都出來了。”

  賢王一驚,雙腿已先於意識撲通跪下:“……皇弟?!”

  蔡大學士、譚慶年與知州經這一呼,懵然回神,連連撲在地上磕頭:“臣等不知皇上駕臨有失遠迎!皇上息怒!”一時間周遭人等全全都跪下去。

  “……皇……什麼?”剛走到彥之後面的龔致遠猛地愣了。

  他瞪著眼睛看那邊的賢王、蔡大學士,再看了看面前的溫彥之,最終直愣愣的目光鎖在齊昱眉心上越看越緊,心裡千迴百轉被這句“皇上息怒”雷的里焦外嫩——

  我我我嗆聲嗆了一路的人,是是是是……皇上?!

  天高雲闊下,砰地一聲,龔主事翻眼暈倒在地上。

  ☆、第74章【服了這些讀書人】

  “龔兄!”“龔致遠!”“龔主事!”

  龔致遠倒得太迅速,溫彥之嚇得低呼一聲,原本跪著的李庚年沈遊方都驚得起了身,可一疊兒的呼吶並沒將龔致遠叫醒,但見他雙目緊閉臉色泛白,怪嚇人。

  沈遊方已快步行到後面車馬處尋太醫,李庚年抬手在龔致遠面上拍了兩拍,可人沒反應,便怪道:“他怎麼暈了?方才在車上還好好的。”

  溫彥之同他一道扶起龔致遠,眼神瞟了下齊昱,抿抿嘴,有些慚愧道:“怕是嚇的。”

  齊昱目光落在龔致遠臉上,“……趕緊送去歇著罷。”看著都糟心。

  ——朕原還想將這猴子耳提面命一番,看看這齣還是罷了。

  ——萬一到時候嚇出了毛病,溫彥之怕是能先氣昏過去。

  ——噫,朕已經服了這些讀書人。

  齊昱靜靜看著李庚年扛起龔致遠往下榻的行館奔去,輕輕嘆了口氣,回頭見那廂賢王、蔡大學士等一干人等未得應允,還在那兒跪著,便隨手招了把:“都起罷,叫那麼大聲,生怕刺客找不到朕。”

  賢王一起來就快步上前,張口雜七雜八開問:“皇弟你怎麼來了?出來多久了?一路可順利?京城怎麼辦?用過午膳沒?小九怎麼樣?”然後最最重要的事情落到嘴邊,他幾乎熱淚盈眶,一把捧起齊昱的手:“齊珏和他娘還好麼?他們想不想我?——啊,本王南下三月,對妻兒之牽掛猶如濤濤江水奔流不——”

  “好了,賢王。”齊昱面無表情地使勁抽出了自己的手,在賢王艱難擺弄腹中不多的書墨之前,及時打斷了他,畢竟賢王不管是思念之情,憤恨之情,悔過之情,都如滔滔江水奔流不絕到海且能復回再奔一次,如此隨他說下去,生怕縈州又水患,要不得。

  齊昱敷衍道:“……朕累了,賢王你先退下,有事寫摺子,朕晚上一道看。”說罷,居然就真的進了知州府隔壁的行館,頭都沒回。

  溫彥之見此,也向賢王妥當行過禮,又同後頭的蔡大學士、譚慶年行過禮。蔡大學士相當和氣,只是譚慶年乃二品河道總督,官職比溫彥之高了兩品半,此時還禮倒有些不情不願似的,一旁鄭知州倒是十分殷切,臉上能笑出朵花。

  溫彥之默默不言,行完了禮,趕緊朝著齊昱走了。

  賢王楞楞地看著齊昱的背影,無聲在風中佇立:“……”

  ——本王的皇弟,實在特別不友好。

  ——三月未見,兩言未語,如今兄弟都打了照面,竟還要本王寫摺子?!

  ——話說本王三個月來寫了那麼多摺子皇弟你究竟看沒看!本王真的很想王妃和兒子!本王想回京!

  正在賢王心中各種悲苦之時,蔡大學士站在賢王后頭,看著賢王背上鼓脹著冬風的袍子,不禁吹吹鬍子搖搖頭,在心裡美滋滋給皇上點了盞功德燈:這破落王爺總算有人制住了,老夫甚欣慰。

  而鄭知州還當這又是個拍馬屁的好機會,勉起袖子就走過來,堆著笑殷勤道:“王爺要寫摺子麼?下官來助王爺一臂之力,保管那摺子文采斐然馬到功成!”

  賢王生無可戀地看了鄭知州一眼:“滾,本王想靜靜。”

  另側譚慶年卻是袖著手,不自然地輕咳兩聲,沉思探問道:“王爺,哪個靜靜?……是葵花樓的靜靜,還是春昭院的靜靜?王爺三月以來都無此好,今日怎麼……”

  賢王皺起眉看過去:“……?”譚總督你在說什麼本王完全聽不懂!

  正要辯解,卻聽蔡大學士又道:“王爺,治水要緊,聲色之事不可顧念啊!”

  “……”本王顧念啥了?蔡大學士你懂很多的樣子啊!

  賢王覺得,此時自己胸腔里好似窖了三缸子血,估計要吐到明早才能吐得完。

  ——好容易盼來個劉炳榮想讓自己撂挑子安閒一把,結果……盼來了皇弟。

  ——皇弟不好相處就算了,怎麼這底下的官一個個毛病了三月也完全不見好的樣子?是不是傻?

  ——是誰說地方官員很懂事的?站出來同本王打一架!根本沒有京中諸官可愛!他們可是連本王喜歡哪個酒樓的哪個酒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特別孝順!這時月要趕著在京城早就開始給王府送鹿肉了!

  ——本王想回京!想,回,京!

  .

  齊昱坐在行館的上房裡,靜待館役鋪床擦桌,看得眼皮有些打架,只喝了口茶強吊著。溫彥之去瞧了龔致遠,過來找他,見一乾館丞館役抱著乾淨的紗帳、暖爐絡繹從他面前走進上房,也不知當不當進。

  “龔致遠還暈著?”齊昱便揉著額角,就那麼問他。

  溫彥之答道:“一時半會兒醒不來。太醫說是久乏受驚所致,現下不如由他昏睡,睡醒吃些安神清補的就行。”

  館役們排鋪好了室內陳設之物,由館丞說了幾句吉祥請好的話帶出去了,幾個暗衛又進來將齊昱慣用之物一一擺放,恭敬告退出去關上門,這才留了他們二人獨處。

  暖爐里的香炭漸漸將室溫烤暖,齊昱解下裘袍,翻手解著袖扣問道:“你見過譚慶年了?”

  “見過了。”溫彥之訥訥地應,“治水之事,留待明日一早再去專門拜會譚總督罷,今日晚些時候……靖王爺的車架也就到了,你與賢王殿下許是要忙些。”

  齊昱哼笑了一聲,解腰帶的手都頓了頓:“賢王要知道了齊宣造反,估計能跳腳,還是晚些同他講罷,叫他再鬆快一陣。不過此事已是收尾,不必作提,可治水之事才起,你同譚慶年這頭可要牽好線,否則今後能給你使的絆子,他絕不會給你架梯子,且小心著罷。”

  溫彥之經他這句提點,皺起眉:“譚總督……為何要絆我?”想來他與譚慶年是從無交集,治水有新法,也該是幫了譚慶年才對,何得要使絆子?

  此時再回想起方才與譚慶年互禮時,譚慶年那不情願的神情,他仿若又有些感悟,正抬頭要說話,卻見齊昱正好將脫下的外袍、腰帶扔在一邊,解了脖頸往下的盤扣就挎下里裳,赤.裸的上半身瞬間暴露在他眼前。

  ——精壯健碩,手肘抬放間,肩胛帶動背部兩側的肌理沉浮一瞬,肱骨的輪廓異常明顯,一眼叫人血脈賁張。

  溫彥之喉頭滾下一口,慌慌退了步,尾骨登時撞在身後的瓶案上,疼得倒抽一口氣,此時案上蜜瓷花瓶重重一搖將要倒下,他又連忙回身扶住。

  一連串的窘狀畢了,他放好瓷瓶,剛剛歇出口氣,正捂著尾骨的鈍痛咬牙,漸漸看回床榻那邊,卻發現齊昱已經換上了寢衣,正一臉風清月明地看著自己,目光很澄澈,狀似已經看了挺久了,笑意里是深深眷眷的不懷好意:“好看麼,溫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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