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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了一聲,“這沈遊方說話忒毒啊,打我一下他還嫌髒是怎麼的?”

  龔致遠站在旁邊,臉色作難地看著他:“你哪只耳朵聽出來沈公子嫌棄你了啊李侍衛!”是不是腦子不清醒?

  李庚年皺眉:“那不然是什麼?”

  龔致遠齊昱溫彥之齊齊:“他捨不得打你啊!笨蛋!”

  ☆、第62章【竟有些不習慣】

  慶陽的沈府不比齊昱自己的宅子通事,是幾個客人就安排了幾間客房,故這晚他與溫彥之總算沒有睡在一處。

  齊昱竟有些不習慣。

  人有時候著實奇怪。他二十來年行軍各地、深宮孤燈,饒是有人暗殺的時候,一個人也睡過來了,慣常也沒甚麼擇床的毛病,可和溫彥之在一起一個月,竟像是過了好久似的,現在總覺得夜裡躺在床上,沒聞見甚麼香氣,就渾身不自在,這一晚上沒摟著溫彥之,沒說上兩三句小話,便突然失眠,輾轉反側。

  他躺在床上閉著眼,浮想聯翩中刀光劍影或青糙離離,到後來,腦海中就只剩溫彥之,若不是礙著住在沈府隔了規矩,幾乎要當即起身去把溫彥之捉在懷裡才罷休。

  大約,人之常情就連皇帝也不可免俗。一世到頭,位極人臣或君臨天下,顛沛流離或陋室孤燈,不過為了求個安穩。

  一雙手握在手心才實在,一個人,瞧在眼裡才是安心。

  越想越是睡不著,他乾脆也就放空了,左右待在慶陽也不能看摺子,他幾乎是把從南到北天下大事都在心中過了五六遍,各自深謀遠慮了一道,好賴折騰到五更才勉強闔上眼,迷濛中卻又夢見了自己坐在御書房,溫彥之正跪在屏後錄史,言辭鑿鑿、面容肅穆要他吃下陳皮伍仁月餅、清蒸苦瓜,面前還吊著個花枝餅,他一邊奔去拿,一邊被身後千萬耕夫提著鋤頭追著喊“皇上切莫辜負糧食啊!!!”——

  嚇得他一個激靈驚醒來,薄汗透衫,費力掀開眼皮看向窗外,天光已然破曉。

  “……”齊昱灰敗著一張臉,面無表情躺在床上,直覺醒來之後背脊都還在發涼,頭頂猶如針扎,恍惚間全身疲憊,竟像真被那些耕夫追了一二百里似的,只好不斷在心中默念,朕愛民如子,朕的子民皆是善良淳和之輩,斷然不會那般舉動云云。

  正此時,又聽見外面有人聲傳來,溫溫諾諾的,是溫彥之在問李庚年:“劉侍郎起了沒?”

  溫彥之這聲音好似道即時綿雨,被風拂進齊昱耳中,叫他疲倦的臉上都化出個笑來。可這笑還沒當真落到唇邊,他忽然想起,自己夢中種種惶戚狼狽,皆是拜這呆子所賜,不由心情又十分複雜。

  門外李庚年道:“溫員外自己進去看看唄。”反正皇上大約也是樂意的。

  齊昱不禁揚起唇角,覺得李庚年真懂事,沒白疼。

  可溫彥之卻訥訥道:“那般不成體統,我還是再等等罷。”

  ——等什麼等!朕想了一晚上!齊昱心情瞬間不再複雜,立馬一個打挺坐起來,想了想如何出聲較為莊重,便兀自清了清嗓子,側臥在榻上作冷靜狀。

  “吵甚麼呢。”他沉沉出聲。

  外面三人窸窣一陣,居然傳來龔致遠的聲音,“劉侍郎醒啦!溫兄急著去祝鄉,起得老早,將下官也叫醒了,咱們都在等您起來用膳呢。”

  齊昱臉色更不好了:那呆子為何不是先來叫朕!

  瞬間,他心情又複雜上了。

  .

  兩刻後各人收拾好在花廳早膳,龔致遠喝著粥,總覺得有兩道晦暗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抬頭四下尋去,卻見眾人都在埋頭用膳,唯獨劉侍郎,正雲、淡、風、輕地望著自己。

  龔致遠淡然回望了一會兒,“……劉侍郎,早膳……不合口味?”

  齊昱和善地笑了笑,“見龔主事吃得香,羨慕罷了。”

  龔致遠開心,連忙伸筷子給齊昱夾了一簇醋拌苦瓜絲:“劉侍郎也吃,也吃。”

  “……”齊昱維持著臉上和善的笑,看著碗中的苦瓜絲,雙手靜靜拿離了桌面,“本官吃好了,你們吃就是。”

  龔致遠頓時失落,感覺馬屁拍在了馬腿上,癟著嘴望回自己碗裡。

  溫彥之見了此景,默默抓著筷子凝望齊昱,板正的目光又落在他碗裡,口氣平白道:“劉侍郎,再吃些罷,一會兒還要趕路呢。”

  真的好平白,半點威脅都沒有,十分關懷。

  “……”齊昱吞口水,陡然想起夜裡的夢,夢裡那些鋤頭鐮刀的影子叫他後脖頸倏地發涼,心裡給自己掬了一把又一把的血淚,笑得很勉強,“既是趕路,多吃……”

  溫彥之淡定抬手伸進懷中——

  “多吃些想必更好。”齊昱瞬間改口,手又放回桌面拿起筷子,“路上就不容易餓了。”

  余光中,他瞥見溫彥之手頓在半途,沉默地看他迅速把苦瓜囫圇吞了,才終於從懷裡拿出了——一張絲絹,文靜地自己擦了擦嘴角,又妥善地收了起來,繼續早膳。

  齊昱苦了一張臉:“……?!”

  ——居然,不是,要拿花箋?!

  ——朕就,這麼,被耍了?!

  ——……?!!!

  下一刻,坐在齊昱旁邊的李庚年,突然感覺自己右手邊傳來好大股威壓,不知是不是錯覺,好像聽見有什麼東西在咯咯作響,狀似皇上慣常發怒前的徵兆。他叼著油條,扭頭看過去,卻只見皇上正滿眼慈愛地看著溫員外,目光說不出的和藹,說不出的溫柔,就差能當場濃情蜜意起來。

  ——噫,皇上好似情聖一般,怎會對溫員外發怒?

  ——嘖嘖嘖。一定,是本侍衛,想多了。

  於是一頓飯吃得有條不紊、暗流洶湧,直到齊昱總算熬過了溫彥之的威逼脅迫,放下筷子叫李庚年去僱車時,李庚年才明白過來,什麼叫情聖的憤怒。

  “不如雇兩輛車罷?”齊昱拾了絲絹擦拭手指,垂著杏眸,淡然瞧著桌上的那盤苦瓜,“四人坐一起,會不會太擠了?”

  李庚年腦中登時如松鼠飛天翻過三千個跟頭,連連附和道:“會會會!四個人怎麼同坐一輛馬車呢,馬車多小啊!根本就坐不下!完全坐不下!”

  龔致遠一臉懵地聽著,還想說什麼節約朝廷用度云云,剛起了個頭,就被李庚年抓著火速衝出了沈府,一路還飽受李庚年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皇上說擠就是擠,皇上說不能一起坐,就是不能一起坐!這關頭還節約什麼朝廷用度!本侍衛自個兒貼錢都樂意!

  ——你這主事真是特別不上道!本侍衛都不想同你一起坐了!

  ——噫,雖然不能看見恩愛的皇上與溫員外,臣,心塞塞,然,臣這一切,都是為了皇上!

  龔致遠被李庚年拖著走了老遠,迷茫中,愣愣抬手指了指他眼角:“李侍衛,你怎麼哭了?”

  朝陽之下,李庚年立在街頭吸了吸鼻子,身形悲壯,神容悲苦。

  ——本侍衛,只是覺得……俸祿,略少。嚶。

  “哎哎?那是不是沈公子啊!”龔致遠突然拖了一把李庚年的手臂,下巴往車驛門口揚了揚,“沈公子也要出城?看樣子在僱車呢。”

  李庚年一愣,由著他目光看過去,見車驛門口有一群家丁,正圍著個雪衣貂裘的男人立在門口。那男人正長身立在人群里,委實太過打眼,同周遭一比,身影竟如仙鶴駕然於淤池,清明不染於濁,他手裡拿了本冊子,低眸垂腕,狀似在挑車。

  他感覺龔致遠胳膊撞了自己一下:“李侍衛,不去說兩句?”

  李庚年呿了一聲,死繃著臉道:“說什麼說!明明是他大男人小氣吧唧的,該說的我昨日都說過了!”

  龔致遠有些心虛道:“那也是……哎,沈公子把宅邸讓出來給我們住,自己遷出去,還不知落腳何處呢,不問問好賴都說不過去罷!”說罷丟開李庚年的手就要走過去。

  “你幹嘛!”李庚年連忙拉住他,正色道:“等沈遊方走了我們再過去,人家車驛忙不過來了,特別特別忙不過來!”

  龔致遠乾脆抓住他的手往那邊拖:“過去等也是一樣的。”

  “哎!哎!”李庚年兩腳剎在前頭,怎奈二人距車驛也沒多遠,龔致遠死了命拖拽,最終還是給拖到了車驛門口。

  “沈公子早啊!”龔致遠元氣滿滿地打了個招呼。

  沈遊方聞聲,從車驛冊子裡抬起頭來,肅眉微挑,目光從龔致遠臉上划過,淡淡經了李庚年,絲毫沒有波瀾,只奉了個笑容,道:“早,二位。僱車?”

  龔致遠暗暗一腳踢在李庚年小腿上,李庚年吃痛,一臉癟地忍著道:“是是,劉侍郎要出城。”

  沈遊方聽了,便將手裡的冊子往前一遞:“那你們先選,沈某隻是來查帳的。”

  這冊子橫在二人跟前好一會兒,也沒擺明是遞給誰的。李庚年巋然不動,龔致遠撞他撞得胳膊肘都疼了也不見他伸手,也是心裡要慪出火來,只得重重嘆了聲,抬手接了過來,沒話找話道:“這車驛原是沈公子名下的啊,沈公子產業真多!”

  李庚年肚子裡默默腹誹:可不多著呢,不多能投錢治水麼?這點車驛算啥。

  沈遊方答龔致遠:“此處不算沈某家業,不過是族中舊產罷了,趁著此行打點一二,今後或要變賣,尚且不知。”

  ——族中舊產?李庚年偷眼瞥了沈遊方一下,又想起孫叔口中的那個“大少爺”來。

  這時候龔致遠一個人選的眼花繚亂,靈機一動,乾脆合上冊子向沈遊方道:“沈公子,本官確然不會擇選車架,還望沈公子作引一番。”

  沈遊方點點頭,“不如沈某全權安排好罷了,無需龔主事費心。”

  “可我們人生地不熟啊!”龔致遠忽然一錘手掌,嘆道,“祝鄉此去路途遙遠——”

  “遙遠什麼,就小半日。”李庚年奇怪地看著他,“我都問好了,就是南城門出去——”

  “城門出去還有老遠!”龔致遠狠狠一踩李庚年的腳尖,怒其不爭道:“一路萬一走錯,欽差怪罪下來,李侍衛你擔待得起嗎?!”

  李庚年抱著腳跳,疼得眼冒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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