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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似有人拿著尖刀在齊昱心口捅了一下,他只覺胸口一緊,喉間幾乎泛出一絲苦味,忙顫著手去探溫彥之鼻息。可也不知是溫彥之鼻息太過微弱,還是他手顫得太厲害,竟是探不出,他便又伸手去探溫彥之的脖頸,這才終於探得一絲脈搏。

  一口氣好歹吐出來,齊昱長眉深鎖,輕輕搖動懷裡的人:“呆子,呆子,醒醒。”

  溫彥之被他一搖,頭偏向一邊,全然沒有要清醒的跡象。齊昱抬手拍拍他的臉,入手都是冰涼。

  李庚年緊張地站在後面,眼看著就這麼幾息的功夫,皇上額間已經生出細密的汗來,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此時忽聽齊昱沉聲道:“李庚年,衣服。”

  他連忙把自己的外袍脫下來給溫彥之罩上,試問道:“皇上,讓臣來吧。”

  可李庚年伸出手去時,齊昱已經一把將人抱起來了,當先走在前面:“去備車,回府。”

  李庚年一愣:“那漁莊是否……”

  齊昱的聲音從前面冷冷傳來:“統統給朕帶回去。包括那個沈遊方。”

  李庚年一凜:“臣,遵旨。”

  兩人往回走了一半的時候,沈遊方和龔致遠正好追了出來。龔致遠一見齊昱懷中溫彥之臉色蒼白,旁邊李庚年還用絲絹按著溫彥之的後腦,竟然尖叫一聲,一頭便撲上來緊張道:“溫兄!發生了何事!”伸手想掰過溫彥之的腦袋,觸及卻大叫一聲,顫抖起來:“血!怎麼是血!”

  齊昱陰沉的目光落在後面沈遊方身上,笑得有絲殘戾,眸中翻湧的暗色里更是藏著殺機,“本官也想問問沈公子,本官手下好好個人,到了你的漁莊,怎就成了這樣。”

  沈遊方萬沒料到事情竟會如此嚴重,他心知齊昱身份非比尋常,就算招待不周都是天大罪過,更莫說此時見了龔致遠手上的血。他臉色當即白了下去:“糙民惶恐,糙民這就安排大夫,準備——”

  “不必了,”齊昱涼涼打斷了他,又將抱著溫彥之的手收緊了些,看向沈遊方的目光幾乎是陰鷙的:“沈公子還是同本官一道,坐馬車回府再敘罷。”

  沈遊方心中咯噔一下,心知此次若是說不清楚,便是神佛也難救他,便連忙俯首:“糙民謹遵大人之命,定會協同查明真相。”

  一路回胥州,有半個時辰的路。齊昱抱著溫彥之上了當先的一架馬車,一坐下來,他就把溫彥之身上浸濕的外袍給剝下來,再將自己的脫下給他裹上,又裹上李庚年的,握著他的手,卻仍舊冰涼。

  他只好解開衣帶,將人整個裹入懷中,用身體的溫度去將人焐熱,並沉聲吩咐外面的李庚年道:“走快些。”

  李庚年立即應了,揮鞭加快車程。

  緊貼肌膚的綢衫是濕潤的,可齊昱並不在乎。此刻擁著溫彥之,他是認真地想,這呆子平日裡吃的東西不知都去了何處,竟清瘦得不像話,讓他兩人裹在一件衣衫里,還能勉強合上衣襟來。

  他放下按住溫彥之後腦的那塊絲絹,感覺血仿若凝住了,只是人卻還是昏迷著,一雙眼睛緊閉,睫翼落下一片陰影,臉色是說不出的蒼白,看起來好生可憐。

  面對這樣一張臉,他心裡忽而很慌,亦是自責——當時漁莊的前庭後院不過幾步路的功夫,若是他跟去了,抑或,他就算是讓龔致遠跟去了,也不至是如此情狀,連發生了何事都不得而知。

  那麼一時的掉以輕心,那麼一時的懈怠,竟是如此代價。

  他嘆了口氣,再次裹緊了懷中的人,沉沉閉上眼。

  溫彥之再度醒來時,天已入夜。他睜開雙眼,只覺床樑上的紗帳竟似一個漩渦,不停轉動。

  他嘗試晃了晃頭,卻換來一陣鈍痛,不禁沙啞地低呼一聲,一瞬間,之前的記憶隨著疼痛湧入腦海,叫他瞬間清醒過來。

  室內點著絹紗燈籠,正是齊昱宅子的那處小院。此時,坐在對面羅漢床上的齊昱聞聲即起,兩步便走過來握住他的手:“溫彥之,醒了嗎,別怕,別怕,朕在這裡,現在沒人能傷你。”

  溫彥之忍著痛,卻是一分也不願耽擱,只用力反握住齊昱的手道:“皇上,微臣看見……微臣看見了呂世秋……”

  齊昱一愣,眯起眼,“哪個呂世秋?”

  溫彥之勉強支起身子,急急道:“工部舊案……秦府舉家被抄,唯獨門生呂世秋不知所蹤,微臣曾多方尋找此人,未果……還以為此人早已不在人世,豈知……咳咳,他竟然在漁莊後院做掃灑長工……微臣認出了他,可他已然瘋了,還說什麼……”

  想著吃力,便是一陣頭疼,溫彥之強忍著,捂住腦袋不知要如何組織話語。

  齊昱連忙把人按在床上睡好,皺眉道:“先休息,你才撞了頭,切記不要受累。”

  “微臣抓住了他!”溫彥之抓著齊昱的袖子突然道,睜大眼睛看著他:“微臣問他究竟知道了什麼……他說,是‘給大哥的’,真是給大哥的……”

  齊昱頓了頓,愈發聽不懂了:“什麼給大哥?是呂世秋打昏了你?”

  “不,不,”溫彥之費力地理清當時的關係,“呂先生瘸了腿,臉上還燒傷,像是瘋了,他說有人在追他……他要微臣放過他,說他什麼都不知道,微臣問他,追他的是誰,他一著急,就將微臣推倒在地……”

  齊昱輕輕將溫彥之抓著自己袖子的手拿下來,放進被衾里,“好了,此事自有朕來處理,你勿再多想,便好好休息。”

  溫彥之卻依舊眉頭緊鎖,定定看著齊昱,像是還有話說:“皇上……”

  “嗯?”齊昱坐在床邊,此時也看著他。

  “秦尚書,當年並非死於叛國、貪墨之罪,”溫彥之的聲音有些顫抖,說話間,眼中已盈出一道水光,“秦尚書當年,是因獻了一副古畫給先皇,才舉家罹難的……”

  齊昱看著他這模樣,也是嘆了口氣,抬手拂過溫彥之額際兩縷細發,垂首思索了一會兒,才又道:“彥之,今日下午,譽王傳書來,說周太師招了。”

  溫彥之連忙問:“周太師說什麼?”

  齊昱為他掖好被子,只輕輕答了兩個字:“遺詔。”

  ☆、第40章【臨終藏遺的傳聞】

  “遺詔?”溫彥之一愣,“難道秦尚書當年所獻並非古畫……竟是遺詔?”

  按說秦文樹找出木匣的位置,是永輝帝舊用的寢宮,且是在樑上,那匣子中必然不是什麼普通物件。古往今來多有帝王臨終藏遺的傳聞,莫非永輝帝當年,也是效仿此法?

  齊昱道:“遺詔之說,是朕的猜測。周太師不知秦文樹獻的是何物,可周太師的供詞裡,意指當年並不是周、林兩黨要陷害秦文樹,而是先皇要秦文樹死,才授意他們作下工部舊案。如此想來,秦文樹定是做了什麼危及先皇皇位之事,才引來殺身之禍。而過去宮中常有流言蜚語,說永輝帝實則留有遺詔,受詔之人並非先皇,這些謠言直至先皇生前向朕囑託後事時,都是先皇一塊心病。所以朕才猜測,秦文樹或許是看見了傳聞中的遺詔,故被先皇忌憚。”

  溫彥之聞言,心中竟是一空,猛地又支起身子,一雙眼睛直直看著齊昱:“可真相呢?秦尚書究竟是不是看見了遺詔?為何先皇不由分說,就砍了秦家滿門?”

  這模樣,又叫齊昱想起了溫彥之小院中的那一夜——溫彥之此刻的神情,與那夜一般無二,又是執拗且無所畏懼的樣子。

  這模樣叫他怒氣忽盛:“真相?真相比你的命還重要嗎?!”他終於是沒忍住那口氣,冷著臉又將人壓回床上,兩人距離陡然拉近,他近看入溫彥之眼中:“朕早就同你說過,追查舊案危險重重,你卻偏偏貿然行事,若今日那呂世秋真要殺了你滅口,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溫彥之見他生氣,聲音不由變小,垂下了眸子要扭開臉:“呂先生是良善之人,他絕不會——”

  “絕,不,會?”齊昱好笑地抬手扣住他的臉,只准他看著自己,“朕問問你,良善之人會背棄師門獨自逃命?良善之人能逃得過先皇那麼久的追查?他怎麼就沒和你一樣想著為恩師昭雪?他怎麼就沒想著要找什麼真相?溫彥之,你腦子是榆木嗎?朕要教你多少次你才會明白,這世上沒有那麼多好人,你自己的安危,比真相重要一萬倍!”

  溫彥之此時被他一吼,眼睜睜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顫巍巍眨了眨眼睛。

  ——皇上究竟,為何那麼生氣?

  ——我當時要不追,呂世秋就跑了啊……

  他此時的腦袋上還纏著一圈紗布,臉色蒼然發白,又紅著一圈眼睛,就這麼水靈靈地盯著齊昱看,也不敢說話,看上去可憐巴巴的,像是街上走失的小狗。

  齊昱看著這張臉,忽然是真沒了辦法,只好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罷了,罷了……所幸如今你無事,不然沈遊方可沒那麼好收場。”說罷,便側身摟著他躺在了旁邊,心想自己真是個沒出息的皇帝。

  “跟沈公子有什麼關係?”溫彥之扭頭看他。

  齊昱想起來就是一肚子火氣:“還不是沈遊方忽說要吃什麼魚,不然你能見到呂世秋,能出這回事?現下李庚年應該正開始審他,這沈遊方,別想就這麼算了。”

  就在齊昱回府安頓好溫彥之後,李庚年與十二暗衛也帶著沈遊方及漁莊一干管事、長工來了。

  秋水縣王知縣跟在後頭,走著路感覺腿都在發抖,只心驚自己連欽差大人到了秋水都還不知,怎生治下已然弄傷了一個從四品的朝廷大臣——

  聽說腦袋都磕出了血。

  “沈公子啊,”王知縣顫著手拍了拍前面的沈遊方,“沈公子常與高官相交,如今究竟是何情況,可否給本官透個底?”

  卻沒想到走在前面一襲白衣的公子,只是冷冷回頭瞟了他一眼,甚至還嫌惡地用手中摺扇,撣了撣被他碰過的袖子,涼薄道:“知縣大人進屋只管答話便是,糙民此處,沒什麼底可透。”

  ——哎?區區商賈,竟然如此無禮!從前在本官這裡得了秋水縣多少地皮子,怎就翻臉不認人!

  王知縣氣得鬍子都在抖。

  沈遊方卻是腳步不停,只片刻就進了宅子的前廳,卻見坐在正堂上的不是齊昱,而是李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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