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周福顫巍巍跪下去,“皇上忘了,裡頭是陳皮啊。”

  是您前年中秋被戶部尚書慪著了,說以後年年都給他們戶部發伍仁陳皮月餅的啊。

  陳……皮……

  齊昱艱難地咽下了那口月餅,涼沁沁的目光落在溫彥之身上,此刻只望“目光如炬”這詞能有字面上的意思,這樣就可以清燴溫彥之,爆炒溫彥之,紅燒溫彥之,醋溜溫彥之……

  正當他想到“醬燜溫彥之”的時候,溫彥之向堂上伏了伏,定定地開口了:“皇上,民耕辛勤,糧食來之不易。”眼睛還直直盯著齊昱手裡的大半個月餅,意思是要他繼續吃。

  齊昱無語凝噎。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分明是愁緒漸行漸無窮,迢迢不斷如秋水……

  日子飛也似的,八月眼瞧著見了底,淮南賑災事宜行置妥善,該是將出巡治水提上日程的時候。

  雖然譽王和溫久齡提議讓齊昱避出京城,也是出於最甚重的考慮,可齊昱要去淮南,卻不是為避難。一則,他想親自去看看困擾朝廷數十年的水患,究竟是個甚麼樣子,二則,折報傳賢王到了淮南之後,亦聽得那“康王欲皇”的童謠,為了追查九龍錦失竊之事,是日奔夜走,齊昱不免有些顧慮。

  原本對賢王此去很是放心,可如今真見了賢王如此奔走尋找康王的蹤跡,齊昱又提起了一絲擔憂。康王死得不清不楚,或然還活著,正在何處蟄伏,又或然是真的已經殞命,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哪一種。

  夜裡闌珊時候,或是日前中秋夜宴上,齊昱常常想起少年時,一眾兄弟走馬觀花燈,最是春日裡杏花吹頭的時候,巷弄坊間滿樓紅袖。康王在,堂弟齊政也在,廢太子齊曇帶了小廝從東宮溜出來,賢王帶著十一二歲的他騎在高頭大馬上。那時雖有猜忌,雖有疑心,雖有暗涌明潮,卻也是親表兄弟一起在一處玩樂,毫無避忌。

  故有時候百轉千回,他心裡總有一絲殘念,期求著康王或許未必真死,而是失了記憶被善良農家所救,從此在山水之間過得悠然自得……不用像齊政英年早逝,更不似廢太子幽禁清心寺,如今只淪落為外戚謀逆的工具。如此便是最好,最好。

  事到如今,周、林謀逆在即,若真按消息打探所說,他們想要先奉廢太子上位,再行操控替換之事,齊昱不禁會想,等來日平復風波,廢太子又當如何論處?難道日復一日,他最終也會走上康王當年的路,開始手足相殘?

  莫非帝王一業,當真蒼容槁骨,要拼個孤獨寥落?

  他不想,亦不知命運到底準不準。

  齊昱從遠方宮牆的琉璃金瓦上收回目光,得見一個黑衣暗衛匆匆行來,跪下稟道:“稟皇上,那邊已經準備好了。”

  ☆、第27章【微服出巡】

  九月初二一早,齊昱將三公、六部尚書招入內朝,公布了自己七日後即將出行淮南的打算。三公顯得極為震驚,聯力勸阻齊昱萬萬不可冒險。

  齊昱冷眼瞧著堂下周太師同林太傅的眼色,輕笑道:“帝不視江山,何以為帝?淮南水患困頓我朝數十年,歷代先祖皆為其擾,如今朕得新法,定要試試能否致用,若不如此,則愧對祖宗,愧對社稷。朕意已決,眾卿不必多言。”

  三公、六部遂也不敢再勸。周太師小心問道:“依皇上意下,此番微服出巡,當借個名字,不知皇上可有人選?”

  齊昱點點頭,“兵部侍郎葛瑞抱病欲辭已有兩月,朕已著吏部擬定由西疆總督劉炳榮繼任此職,以後便是新的兵部侍郎。劉侍郎從未入京,目前尚未入職,在百官、地方亦是生臉,此番朕便化作劉侍郎,帶一列兵部親隨,跟工部一人,戶部一人,取道正南官道,渡江南巡,假作欽差深訪民間。眾卿意下如何?”

  如此周全低調,諸官皆連連稱好,唐太保問:“不知皇上可定了工部、戶部各是何人?”

  齊昱道:“工部麼,便是提出治水之法的溫彥之,此人亦無人可替,必須同行。戶部許尚書年歲已高不適奔走,侍郎尚在趕錄西北大旱後的屯田單子不甚得空,況隨行之中能認出朕的人多了,反倒會被旁人瞧出端倪,放不開手腳,不如著個未曾面聖的主事隨朕去罷了。許尚書,你手底下哪個主事機靈些?”

  許尚書連忙出列:“稟皇上,臣手下一主事名為龔致遠,高中明德十八年的榜眼,在田賦、厘金二部都統錄過帳冊,從未出過差錯,想來當得重任。”

  ——明德十八年的榜眼,那算起來,和溫彥之尚是同科?

  齊昱笑了笑,首肯道:“那便任這龔致遠同行,許尚書需交代好一幹事宜,不可馬虎。”

  許尚書連連應是,只道這龔致遠是好福氣,偏生撿了這樣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隨今上南巡,此生返朝後前途必然不可限量,自己亦需努力將其栽培栽培。

  諸官告退後,齊昱招來譽王,再將早已商定好的路線及破除周林謀逆的計策一一過了。

  現下朝中知曉齊昱微服南巡的,不超過二十人,而包括周、林在內的三公六部都以為齊昱會取道正南渡江,可齊昱真正的路線,卻是先行一日夜路至京城西南,帶領昭華山下的白虎軍阻斷林家所控制的青、茺、胥、揚四州的人馬入京。世人都以為白虎軍是林家掌控,可齊昱早在去年年底時,就開始將原本的白虎軍人馬一一抽調,換成了關西軍中的精銳,到現在,八千白虎精兵已在昭華山腳待命,只待齊昱一聲令下,便能與周邊六州兵曹一同鎮守京城西南腹地。

  到此時譽王便在宮中作套,引周太師領叛軍圍困皇宮,再從外圍將其黨羽一網打盡。此計成後,京中安定,齊昱便可安心南往,渡江治水。

  各方籌備定下,周福拾掇好了瑣碎事宜,已時至九月初八。因周福是個太監,出去難免扎眼,此番不得同行,很是唉聲嘆氣、鬱郁不得了好幾日,每日侍奉御前都顯得不那麼有精神了,眼瞅著齊昱將要帶走的親隨侍衛李庚年成天邁著長腿在眼前晃悠,周公公兩道灰白的眉毛都要倒豎起來。

  ——德行!瞧皇上不把你這侍衛磋磨一頓!你當伺候皇上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麼!哼!

  但好歹還是不放心,臨行夜裡又摸到侍衛府中,將熟睡的李庚年拉起來一通囑咐,活像劉備託孤諸葛亮,卻比那更囉嗦,連平日裡泡茶、整衣服一類的細碎事情都要娓娓道來。

  第二日一早,艷陽萬里,終於到了出發的日子。各部共十餘人在崇孝門前匯聚整頓,齊昱換了身便服,領著溫彥之立在馬車前,周福掬著淚依依惜別,差點將齊昱從小到大的事情一一講上一遍。

  齊昱及時打斷了他。

  李庚年站在邊上,年輕的臉上儘是灰敗滄桑,眼下兩坨烏青掛著,目光幽怨地看向周福。

  ——周公公一夜都沒睡,為何精神如此好?

  此時遠遠見著一人抱著數十本帳冊打戶部出來,周福怕被瞧出端倪,連忙擦乾眼淚,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很是不舍。那抱著帳冊之人穿著個青綠色的褂衫,眉眼見著便機靈,活像只靈猴,將手裡東西放入木箱之中由雜役搬上了隨行的車輿,順聽身後許尚書一一囑託,很是恭敬。

  那人走來,先看見溫彥之,面上十分欣喜,正要打招呼,卻見溫彥之身旁的齊昱正盯著自己,登時有些拘束,連連抱拳:“下官戶部主事龔致遠,見過劉侍郎!”

  齊昱垂著眼瞧著,這龔致遠倒是個很機靈的模樣,遂點點頭:“不必多禮。”

  溫彥之見了龔致遠,想起此人性格極好,路上作伴也不會覺得寂寞,遂也笑了笑道:“龔兄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龔致遠很開心地點頭:“甚好甚好,溫兄御前獻策,名動京城,如今高升工部員外郎,我等同科都甚是欣慰羨慕。”

  ——是眼紅罷。齊昱搖搖頭。

  可龔致遠卻是真的很真誠的模樣:“如今要稱溫兄一聲員外大人,此去同行,還望劉侍郎與溫員外多多提點下官,下官感激不盡!”

  溫彥之心知龔致遠心性從來是好的,故也不想再同他虛禮往來,只道:“你我本是同科,今後直呼我彥之即可。劉侍郎是朝廷任命的欽差,此去一路便仰仗劉侍郎多多指點我兩後生,我等聽命便是。”

  龔致遠覺得很是道理,於是二人一同給齊昱作了一揖。

  齊昱笑著看了溫彥之一眼,心想這呆子倒是腦袋轉得快,還知道提點這龔致遠,心性也忒好。他隨意點了頭,便當先進了馬車。

  溫彥之和龔致遠便又聊了起來,說話間,內史監曹不韙也帶著人來送溫彥之,快六十的老頭兒了,今日是滿面春光。一上來,先是握著溫彥之的手,道:“我內史府以彥之為榮!”

  溫彥之覺得有些肉麻,連忙俯首:“曹大人過譽了,下官當不得。”

  曹不韙熱淚盈眶,拍拍他的手背:“當得當得!彥之,你的實錄,本監已經檢閱完了,寫得文采斐然、條分縷析,十分具體,十分動人!歷代帝史不過區區幾本便說完帝王一生,本監早已覺得太過省略,頁數太少,如今有了彥之你這冊實錄,一冊便頂過去五冊,詳實生動,記得甚好!”

  齊昱在馬車裡聽了這話,只恨不能下來扯了曹不韙的鬍子:就這呆子記的玩意兒還能叫好?敢情你內史府就愛看些雞毛蒜皮的破事?

  真是為了逢迎溫彥之,什麼話都敢講。這內史監還想不想幹了?

  還沒等齊昱尋思完,卻聽外面曹不韙又向溫彥之道:“……故此番,內史府特意為你準備了更多的花箋!快!拿上來!”

  ——甚?麼?更多的花箋?拿上來?

  齊昱氣得抬手挑起一fèng車簾,只見兩個雜役提了四長摞約莫好幾千張花箋紙,為溫彥之放到了後面的貨車上。曹不韙握起拳頭向溫彥之打氣道:“彥之再加一把勁!如今《評官錄》已然動筆籌措,再由你此番記錄欽差南巡治水一事巨細,著成《南巡集》,將來咱們內史府定能榮耀今朝!”

  ——這老東西!原來是想誑呆子幫他掙政績!

  齊昱杏眸中登時黑風煞氣,卻聽外面溫彥之那呆子愣愣地竟應了曹不韙的話,還說甚麼:“下官定不負大人所託,必定妥善記錄欽差言行及南巡之事,請大人放心。”

  齊昱:“……?”

  ——這個呆子說甚麼?要記錄欽差言行?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