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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差,不就是……朕嗎?

  怎麼,感覺,甚麼,都沒,變?

  出了,皇城,為何,還要,記?

  齊昱忽而有些生無可戀。

  只望一路上能有暴風將這呆子颳走,或是暴雨將這呆子淹了,抑或雷電將這呆子劈成兩截,要不塌方將這呆子給埋了也行。

  ——但願老天開眼。

  此時馬車帘子一動,卻是龔致遠的臉出現在了門口,一雙撲閃大眼睛眨了眨,想趁著溫彥之和曹不韙說話,就先坐上來。龔致遠見了齊昱,還是很拘謹,一邊告罪一邊手腳並用往車裡進,右腳卻在木梯上絆了一下,低呼一聲眼看要摔。

  齊昱下意識俯身抬手扶了龔致遠一把,“小心。”

  龔致遠驚魂未定,連忙要抬頭謝過,卻見齊昱的臉同自己離得好近。當他一抬頭,眼眸便落入齊昱深邃耀黑的目光中,面前英挺的容顏好似古畫中的神兵。

  龔致遠臉紅到耳根子,連忙自己穩住身子坐到了對面,埋著頭不好意思道:“多多多多謝劉侍郎!”

  齊昱收回手坐好,如慣常一般挑眉笑了笑:“無妨。”

  馬車外面,溫彥之看著龔致遠消失在車簾後的背影,眸色清淡。耳朵里還是曹不韙在喋喋不休,他終於打斷了曹不韙,說車駕備好需上車了,又同曹不韙恭敬告別,便也走到馬車邊上。

  還未挑開車簾,正聽見裡面龔致遠在問齊昱:“……劉侍郎是西疆人?”

  齊昱答:“是。”

  龔致遠頗感興趣:“聽說西疆人都住大帳篷?孩童都騎著狼去學堂?是真的嗎?”

  裡面的聲音頓了頓,過了一會兒才聽齊昱道:“……如今也修閣樓了。”

  “那騎狼上學堂之事呢?”龔致遠很執著。

  裡面聲音又頓了頓,少時,“嗯”了一聲,“真的。”

  溫彥之垂著眼眸挑開車簾,手腳並用地爬上了馬車,坐到了龔致遠的旁邊,神容肅穆地向齊昱道:“劉侍郎,外邊東西都已備齊,大約可以動身了。”

  齊昱笑著點點頭,“那便出發罷。”

  溫彥之看著齊昱悠哉的笑顏,本來早已習慣的模樣,不知怎的,今日卻覺得有些扎眼。

  ☆、第28章【行到昭華山腳下】

  行路一日夜,中間只下來吃了三餐,溫彥之一路無話。礙著龔致遠在,齊昱也沒甚麼好同溫彥之講的。倒是龔致遠性格討喜,時不時要問問齊昱西疆風物人情,還拿出自己帶的果子分給溫彥之吃,且請教一些書經典故,溫彥之都一一詳解,龔致遠甚為受教。

  第二日晌午時,馬車終於行到昭華山腳下。

  齊昱當先下了車,溫彥之也跟他走了下來,抬眼見山頂上籠著一朵烏雲,腳邊細小糙屑臨空翻飛,四周秋風蕭瑟,比京城是冷了一些。他不禁斂緊衣領。

  後面龔致遠忽然叫了一聲:“劉侍郎!”然後追在溫彥之後面趕上前頭的齊昱,把一個東西遞到了齊昱手上,笑道:“劉侍郎,這是你落下的罷?”

  齊昱看著龔致遠遞到自己手中的玉佩,又一摸腰間空空,嘆了口氣,笑道:“想來是落了,謝過龔主事。”

  龔致遠抿嘴笑,“小事,小事,劉侍郎客氣了。”

  溫彥之在後頭,目光肅穆地瞅著前頭兩個人,不吭聲。

  此時白虎軍左右將軍、幾個校尉與管事都迎了出來。可溫彥之原本是僅次於齊昱大的工部員外郎,此時反倒被落在了龔致遠後頭,都到了各自引薦時,齊昱轉眼見周身沒有溫彥之,竟是龔致遠在各方打招呼,這才回過身喚:“溫舍人,快來。”

  ——溫舍人。溫彥之心裡默默重複了一遍,又想起方才齊昱叫龔致遠是“龔主事”,莫名覺得心裡有一陣落差。

  明明我是員外郎。

  從四品。

  為何要叫舍人?

  才七品。

  白虎軍屬內地軍。內地軍丁兩分守衛﹐八分屯種,每個軍丁授田一份﹐由官府供給耕牛﹑農具和種子﹐並按份徵糧,故昭華山下便是白虎軍的屯田,白虎營中士兵都住在周圍,搭著不少棚屋、營帳,此時應了齊昱的安排,早已駐紮到了各點,亟待皇上密詔中提到的兵部劉侍郎前來號令。

  因屯田住所略為粗鄙了些,待眾人一一妥善拜會完畢,驗明了劉炳榮的函件、綬印,密詔信物,白虎軍校尉就派出人來,領齊昱等人往昭華山半山腰去,入住昭華寺收拾出來的禪房。

  昭華山並不高,昭華寺也就不大,不過是個三進的寺院,院中只有十來個和尚,待齊昱一行十多個人走進寺中,竟顯得有些擁擠。

  白虎軍的人將齊昱一行人帶到後院,但見後院邊沿正好有一道山石,臨靠山石出修了兩個稍大些的禪房,另有一排略小一些的禪房修在山石的另一側。按照規制,劉炳榮和溫彥之算作四品和從四品的大臣,當住大房,龔致遠、李庚年和一隊兵部親隨,便從後頭的小禪房裡選自己喜歡的住。

  齊昱瞥眼溫彥之,問:“溫舍人,你要哪間?”

  ——又是溫舍人。溫彥之垂首恭敬道:“下官並無關係,劉侍郎先挑選罷。”

  齊昱瞧著左邊那個禪房邊上還立了一株古木,十分高大,長得鬱鬱蔥蔥很是茂密,像是把傘撐在禪房頭上,覺得頗有意境,便點了那一間。

  溫彥之也看了看那古樹,又看了看陰雲密布的天色,正要說什麼,可齊昱已經當先走進禪房去了。

  他抿了抿嘴,想了一想什麼,遂不再說話,徐徐也進了餘下的那一間。

  是夜,黑雲翻墨,雷聲隆隆,暴雨傾盆而落。

  齊昱正在睡夢中,忽覺一滴冰露砸在了自己的鼻尖。接著又一滴,再一滴……

  他混沌地睜開眼來,一滴滴雨水從房樑上落下來,正滴到他臉上。原來是這間禪房屋舍古舊,瓦片不嚴,屋頂漏下了雨水。他連忙坐起身來,正要開口喚來李庚年,此時窗外卻忽然一道電閃雷鳴——

  轟!

  屋頂外面不知何處“咔”地一聲巨響,齊昱未及反應過來,又聽“哐啷”一聲,他再抬起頭看,竟是一根粗壯的樹枝被雷電劈斷了,落下來硬生生戳破了屋頂的瓦!瓦片接二連三落下好幾塊,屋頂的洞變得越來越大,暴雨即刻灌進禪房。

  齊昱登時絕頂清醒,抄了衣服披身而起,邊打開禪房大門邊大聲喝道:“來人!來人!”然後匆忙冒著暴雨跑進院中,生怕那禪房一個支持不住就垮了。

  李庚年破雨飛來,瞬間而至,黑暗中更有幾個暗衛的影子在周圍閃現,可此時再快又頂甚麼用?齊昱已被淋了個透濕,只得連忙躲到對面溫彥之所住的禪房屋檐下避雨,揮揮手讓暗衛速速隱蔽,索性沒有受傷。

  他好容易站定,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驚詫地看著對面禪房頂的景象,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屋漏偏逢連夜雨,說的就是這回事?

  ——兩間屋子選一間,怎麼就輪到朕如此倒霉?

  他身後房裡燈光亮起,溫彥之聽聞動靜起了身,也披著衣服開門探頭看,見了對門禪房斷枝戳瓦的慘狀,他愣住了,再扭頭,卻見齊昱此刻正渾身濕透地站在他門前,因暴雨而淋濕的白色中衣濕漉漉地緊貼在身上,露出上半身精壯的肌肉文理,遇水透明的布料下,隱約透出小麥色的肌膚。齊昱薄唇緊緊抿起,水珠划過他英挺的眉宇,跌落頰畔,淌過唇角,此時看向溫彥之的目光之中,透著秋雨細碎的光影。

  溫彥之咽口水,又想開口說甚麼,卻看見齊昱這模樣,委實說不出來。過了片刻小聲道:“皇上受驚了,若不嫌棄,先到微臣屋中暫避?”

  眼看山石後邊的禪房一個個亮起燈來,怕是另外的人都要來看看,齊昱嘆了口濁氣,又轉眼瞧了那灌水的屋頂和被雷電劈焦的樹枝,搖搖頭,抬腳邁入了溫彥之的禪房。

  李庚年很快便從齊昱房中尋來乾燥的衣褲及巾帕之類,此時想起周公公那日半夜裡的囑咐,又說要去找木桶,尋熱水讓齊昱擦洗,以免中了寒氣。

  溫彥之恭敬站在外間,靜待齊昱在裡間屏風裡將濕衣換下,擦乾身子。偶然一抬眼,只見裡間跳動的燭光將齊昱高大的身形打在了畫屏上,又聽裡面傳來一聲噴嚏,驚得溫彥之又低下頭去。

  他緊緊皺起眉來,有些自責。

  實則一到山腳見了天色,他便心知要落雨,細屑翻飛也可預兆雷電……他身為臣子應當阻止皇上入住樹下的禪房,可因沒來得及,他竟然就懷了僥倖,心想細屑證雷一說並無著作演證,在學理界仍舊只是假想,誰知如今……

  當時也不知自己在慪個什麼氣,哎。

  此時外面有人敲門,傳來龔致遠的聲音:“溫兄你睡了嗎,我等見劉侍郎所住的禪房成了那樣,想問問劉侍郎可有大礙,是否需要請大夫?”

  溫彥之正要答話,齊昱的聲音卻從裡間傳來:“本官並無大礙,只是屋子漏雨淋濕了。你們都去歇著罷。”

  畫屏上影子微動,齊昱換好了一身素蘭色的中衣,系上件風袍,從後面走了出來坐在桌邊,將手中的巾帕隨手放在外間桌上。

  溫彥之見他臉色有些發白,便道:“……還是請個大夫?若是——您,受了風寒,可怎麼是好?”若是叫周公公知道了,是誰也饒不了。

  “是啊,”龔致遠在外頭接道:“劉侍郎乃欽差大人,皇上委以重任,萬望保重身體才是。”

  齊昱垂眼瞧著溫彥之,溫和笑道:“李庚年去燒水了,溫舍人不必擔心了,坐罷。”又向外頭道:“龔主事也去歇著罷,沒甚麼事了。”

  溫彥之這時才想起方才自己是在慪什麼來。

  ——溫舍人。龔主事。

  哎。

  好等了一會兒,李庚年同幾個兵部的親隨抬了大木桶放到裡間,倒入三鐵鍋燒開的熱水,又從井裡兌了幾桶涼的進去,齊昱見著水溫合適了,便說:“那本官先沐浴。”

  溫彥之便跟在李庚年等濕漉漉的幾個親隨身後,一齊要走出去。齊昱忽然在畫屏後喚他:“溫舍人。”

  溫彥之一驚,連忙折回來:“在。”

  畫屏後傳來水波晃動之聲,須臾,齊昱的聲音沉沉傳來:“你留下。”

  ——留留留下?

  溫彥之愣住,只得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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